我童年时代的每一天都很漫长,因为无聊,我们经常恶作剧。
那个年代,很多家庭都有四五个孩子,孩子多的好处在于,除了父母的爱,还可以得到兄弟姐妹的照顾,还可以一起恶作剧。
正儿八经的日子通常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就必须干点坏事,不然就会五爪挠心,无法安静下来。什么东西在体内躁动?什么人驱使我如此去做?无法得知,但有一条很明确,六七岁是个危险的年龄。
不干坏事的日子里,我们会趴在三楼楼梯的窗口对着马路大喊,”赶车的人,我想帮你赶大车,可是我在楼上呢,不能帮你赶大车。“院墙挡住了外面的世界,冬天空旷的马路发出回声,似乎有更多的孩子发出同样的喊声。
有时我走在墙头上,觉得自己离蓝天更近了一点。墙外骑自行车的人看着我,我站在墙上看他们。很多年过去,那空旷的马路定格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不再离去。
北墙外有一条小河,小河冬天结冰,我们在上面滑冰车,抽毛猴,夏天,在河里捞蝌蚪,抓青蛙。
我时常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孩子,我看着弟弟爬到树上去掏鸟窝,就会忍不住像他一样,猴子般敏捷地爬上去。
我们通常会掏出来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鸟,粉红色的一小团,没有毛,光秃秃的,皮肤透明。我们不知道鸟妈妈找虫子回来后看不见宝宝会难过,我们只想把幼鸟带回家,给它当妈妈。
它被放在一个纸盒里,晒着太阳。我妈看到说:“女孩子不可以养麻雀,养了它,长大做缝针线活儿的时候手心会出汗。” 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
我说:“我不养,弟弟来养,我不碰它,长大以做棉裤手心不出汗。” 我妈欣慰地点头。谁知道等我长大了,气候变化的如此之快,根本不用穿棉裤了。
回来说那小鸟,它团缩着,哆哆嗦嗦的,站都站不稳。我们喂它吃小米,它不大会吃,于是,我们用温水把小米泡软再喂它。几天后,小鸟还是死了,死得轻于鸿毛。我们非常难过,在院子里找到一棵树,把它埋了。
掏鸟窝会成瘾,有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弟弟掏不到鸟窝了,就准备去捅马蜂窝。有一天,他用一支长长的竹竿,去捅一个马蜂窝,当时,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马蜂们倾巢而动,带着愤怒和激动,具有一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概。
它们追逐了我弟几分钟,把他盯的遍体鳞伤,方肯罢休,凯旋而去。
我妈回来以后,顾不上细看他脸上的包,抄起扫帚朝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顿暴揍。平时打他就跟打铅球一样,对他来说,那点儿皮肉之苦就像是给狮子搔痒痒。当时,大院儿正上演一部阿玛尼亚电影“宁死不屈”,通常,我妈打我弟的时候,他的表情跟女英雄一模一样。
可是那天我妈打他时,他开始呲牙咧嘴。我妈觉察到不对,扒开裤子一看,才发现刚才自己没看见的那些包,在我妈的笤帚疙瘩一顿暴打之后,全部拔地而起,巍然屹立。
马蜂够狠的,竟然隔着衣服都能叮他屁股,屁股上的包跟他脸上的包首尾一致遥相呼应,我们心疼的不得了,但是爱莫能助。他捅马蜂窝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没有连累我们。他说:“我和长馒头干的。”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屑于跟在我们屁股后头了,他觉得很掉分。
我就是在那时开始佩服他的。我佩服他的勇敢,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在幼儿园的时候,我也想逃跑,但是我的腿被脑子捆住了。捅马蜂窝的时候,我也有竹竿儿,但是我始终捅的不是马蜂窝,而是蚂蚁窝。我觉得捅蚂蚁窝更安全,这种懦弱,形成了我们两个根本的不同。
那时候家里不开火,但是需要开水。爸妈回来的时候,家里的暖壶必须灌满了开水。锅炉房在东院,我们去打开水的时候,要经过一个士兵站岗,每次要往木箱子里投两分钱,打一壶开水。
打开水的钱,我妈给留下。每天2分钱,肯定是有保证的。但是2分钱能买两块儿水果糖,我们不舍得用两分钱打开水,那个时候踢毽子,有一种假铜钱,我们叮铃一声放进去一个假铜钱,木箱子在窗外,老头在里面盯着。
烧开水的老头儿大概六十岁的样子,精瘦,两个颧骨凸起,红红的,是个老光棍,每次看见女孩子来打开水,他就笑脸相迎,男孩来他就很严肃。于是,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儿:糟老头儿。
糟老头有一双罗圈腿,那个时候很多人的腿都不直,搞不清是骑马骑的,还是小时候缺钙。他穿着一件陈永贵式的大棉裤,穿这种大棉裤跑起来,根本跑不快,棉裤很厚,只听见咔嚓嚓咔嚓嚓,像打军鼓似的。
再后来,我们给鼻子上脸,捣蛋升级,拿棍子敲他的玻璃,扔个小石头砸他的门。
老头儿开门出来,我们滋溜逃跑,他才追了两步就开始大口喘气,只好站住,骂两句王八羔子,我们哈哈大笑,老头儿气呼呼地跺着脚,两个腮帮子更红了,何止腮帮子,他的脖子上还爆出了两根青筋也是红的。
同一件事,我们很快就厌倦了,必须有新招数才行。
于是,夏天放露天电影时,我们看到哪个老太太的脚小,就朝她屁股猛打一拳,知道她追不上,急得干跺脚,我们便得意忘形,觉得自己很像梁山好汉,这事儿干了几次以后,有人向我妈告了状,我们又被揍了一顿,好戏收场。
邻居王阿姨听到我妈在打孩子,来劝解道:“聪明的孩子都调皮。“
老师说:”人的天性是非常复杂的,有些东西一直被压抑埋没,从没有展现的机会。“
天晓得啦,可能DNA排序的时候有bug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