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被置于借刀杀人的刃下,结怨42年的兄弟见面后是什么场景?】
59岁这年,苏轼被贬惠州。行使这项惩处的,是苏轼曾经的老朋友,后来疏远,现在得势的章惇。
章惇与苏轼可谓有生死之交,但现在苏却成了章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敌。
个中原因,有私人恩怨,有权利斗争,此处不谈。
苏轼于绍圣元年(1094)十月到惠州。
宋朝不杀大臣,章惇想来个借刀杀人。
他知道苏轼有个姐姐嫁给表哥程之才后去世,苏程两家结怨,几十年都没有来往,就专门把程之才提拔做了广南这一路的提刑。
提刑,可以代表朝廷,巡察地方,有发奸摘伏、整肃官吏的大权;而且程之才本人也是个非常精干、敢作敢为的健吏,用他来对付一个流落岭南的罪官苏轼,简直易如反掌。
苏轼当然也听说了这个特别安排,也知道第二年正月,这位苏家的“大仇人”,42年没有见过面的表哥程之才,就要经过韶州,来广州履职,且一定会到惠州。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面对。
苏轼首先委托当地县令去探程之才的态度。
县令回来说:程之才大人对您很关切呢。
苏轼于是稍觉放心,给表哥写了一封短信,信中尊对方为“长官”。
接着他又接到苏辙的来信,说在湖口见到程之才的儿子和媳妇,知道表哥对他们不但没有恶意,还颇为关怀。
苏轼轻松下来,写了第二封信,主动约表哥见面,称谓也大胆改为“老兄”,提及骨肉之爱,说42年没有来往,“令人凄断”。
程之才回信说,他对于两家的嫌隙,一直耿耿于怀,苦于没有机会沟通,非常遗憾。
老兄弟之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轼赶紧回信,说“蕴结之怀,非一见终不能解也”。这个见面的基调,就这样定好了。
见面后的场景,苏轼没有详细记载,但从今天写的这两首诗来看,是悲欣交集惜别依依,宴席一直延续到半夜,直到送别的锣声响起。
见面的地点,也足以显示苏轼的诚意,他是从惠州赶到博罗去“追饯”的,具体地点在博罗的香积寺。
香积寺下有道溪水,水势很大,苏轼觉得可以用来推磨,帮寺僧砻米。——这是他在饯别宴上提出来的。他还建议在惠州的东江建船桥,把40艘船连起来,船可以随水涨落,行人过桥就比原来简陋的浮桥要安全很多。
这一场见面,老兄弟除了叙旧、冰释前嫌,苏轼还让老兄帮他办了实事,帮着筹措经费,他自己不但把朝服的犀带贡献出来,还动员弟媳妇把皇家赐的金钱都捐出来。
苏轼贬谪后的诗文,其实可以归类为“贬谪文学”,按屈原贾谊的传统,幽怨悲切是题中应有之意,这个文风直到唐宋,包括苏轼欣赏的柳宗元、苏轼的学生秦观,也还是不脱窠臼。
但是苏轼的诗文中却从未流露哀戚之色,完全是贬谪文学的另类,或者说完全改变了贬谪文学的发展方向。
有些诗词,他表达得轻松诙谐,其中也不乏刻意的倔强。
而见到表哥之后写的这两首诗,则完全脱去了那种“不能承受之轻”,完整地表达了自己的困境与挣扎:既有贬谪之痛,又有于当地风土的安顿;既有聚散无常的惆怅,又有乱世中血缘的安稳;既有仕途的幻灭,又有归隐的向往。
他不是没心没肺的放旷,他是有情有义的达观。
【东坡日历】
2025年4月11日,周五,乙巳蛇年,农历三月十四
46岁,是日,在黄冈,与张商英(天觉)简,叙在黄州之会。时商英责监江陵赤岸盐税,经黄赴贬所。轼。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三月十四,时任黄州团练副使。
51岁,是日,免试为中书舍人;仍赐金紫。轼。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三月十四。
52岁,是日,在开封,撰《景灵宫宣光殿奉安神宗皇帝御容日开启道场斋文》、撰《景灵宫宣光殿奉安神宗皇帝御容日开启道场青词》、撰《景灵宫宣光殿奉安神宗皇帝御容罢散朱表》、撰《景灵宫宣光殿奉安神宗皇帝御容毕皇太后亲诣行礼祝文》、撰《景灵宫奉安神宗皇帝御容祝文》。轼。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三月十四,时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53岁,是日,在开封,游金明池,宋肇(懋宗)有诗,余次韵。轼。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三月十四,时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58岁,是日,太中大夫、中书侍郎范百禄罢为资政殿学士、知河中府,事涉我与子由。轼。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三月十四,时任礼部尚书兼翰林侍读学士。
60岁,是日,追饯程之才(正辅)于博罗。夜半,之才行,赋诗为别。轼。宋哲宗绍圣二年(I095)三月十四,时任宁远军节度副使。
62岁,是日,在归善(广东惠州),为李公麟所画西域所贡三马图作赞。轼。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三月十四,时任宁远军节度副使。
【追饯正辅表兄至博罗,赋诗为别。】
宋哲宗绍圣二年(1095)三月十四,广东惠州,时年60岁
其一
孤臣南游堕黄菅,君亦何事来牧蛮。
舣舟蛩户龙冈窟,置酒椰叶桄榔间。
高谈已笑衰语陋,杰句尤觉清诗孱。
博罗小县僧舍古,我不忍去君忘还。
君应回望秦与楚,梦涉汉水愁秦关。
我亦坐念高安客,神游黄蘖参洞山。
何时旷荡洗瑕谪,与君归驾相追攀。
梨花寒食隔江路,两山遥对双烟鬟。
归耕不用一钱物,惟要两脚飞孱颜。
玉床丹镞记分我,助我金鼎光斓斑。
其二
乐天双翼如霜营,始知谢遣素与蛮。
我兄绿发蔚如故,已了梦幻齐人间。
蛾眉劝酒聊尔耳,处仲太忍茂弘孱。
三杯径醉便归卧,海上知复几往还。
连娟六么趁蹋鞠,香眇三叠萦《阳关》。
酒醒梦断何所有,落花流水空青山。
忽惊铙鼓发夜半,明月不许幽人攀。
赠行无物惟一语,莫遣瘴雾侵云鬟。
罗浮道人一领盖,欲系白日留君颜。
应知我是香案吏,他年许缀蓬莱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