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年底。我竟像小朋友一样,欣欣然地盼望过年。
前几天,公公和邻居张叔,联系了一个熟识的养猪人,买回上百斤现杀的猪肉。他们总说,超市的猪肉不好吃,一定要买散养的猪,那肉吃起来才香。
肉买回来了,装在几个大红色的厚塑料袋里,堆在院子中间,院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肉的油腻味、肉腥味。
吃过晚饭,公婆和张叔在院中一起分肉、腌肉。几个人蹲在地上,边聊天边动手。
张叔伸出黝黑的、血管根根暴起的大手,用力一提,一大坨红白相间、颤颤巍巍的猪肉从塑料袋中升起,又被“啪”的一声,摔在厚墩墩的矮木桩上。
那木桩正面纹理清晰而粗糙,一圈圈的年轮诉说着并不苍老的命运,侧边还保留着褶皱的树皮。它的粗犷和原生态,分明地告诉人:用力地剁吧,我不怕!
用它剁肉确实挺合适,不怕把它剁坏了,剁破了。
公公拿着黑色的尖刀,它的刀刃却是雪白闪亮的,发着冷冷的光。刀尖从新鲜的红肉上划过,那肉像被劈开的水路一般,纷纷向两边撤退。
一整块肉,被揦成三条,扬手一扔,又是“啪”的一声,落在旁边银色的大铝盆里。
那边继续分肉,剁骨头。
这边,婆婆撒上一大把盐,一小把胡椒面,在肉上用力地揉搓,盐的味道、花椒的味道混杂着肉略腥的味道缓缓腾起。那块鲜红的肉,在盐粒和花椒的安抚下,慢慢褪去了生命的红,似乎安稳地沉睡了。
剩下的猪头、猪肝、猪脚、猪肠子,等待明天被清洗后,放进卤锅熬煮。
第二天,张叔借来煤炉,支在院中。煤球已被点燃,探眼看去,黑色的煤球底红得彻底通透,透过圆圆的煤洞,冒出悠悠的蓝火,煤气也随之散漫在院中,是熟悉的味道。我立刻想起小时候,我在厨房里用煤气炉炒菜、烧水、煮面的场景了。相似的煤炉,同样的火苗,相同的味道。
煤炉的火苗不大,但是执着又认真。
婆婆在上面放上一个大卤锅,里面盛放着一锅黑褐色的卤汁。卤汁是婆婆从一个开饭店的亲戚那要来的,婆婆说,卤汁越卤越香。是的,经过多次卤煮的汁液,饱吸了不同的肉香,里面的八角、花椒、香果、香叶等香料散尽了身体的精华,而新加入的肉和香料,又为卤汁增添了新的生命,卤汁会变得更加醇厚,煮出来的肉自然也更香了。
空气冷冽,太阳升到中天。阳光下金辉一片,院子里的一切显得明媚又热烈。孩子们在门口追逐玩耍,几个大人也靠着墙根,享受着难得的日光浴。
院子中,除了氤氲的淡淡煤气,肉香也一阵阵飘出。卤汁翻滚着,咕嘟咕嘟冒着褐色的泡,锅边飘着一层油,里面已经煮着猪头、猪脚、五花肉和猪肠子。我拿起锅中勾肉的钩子,勾起一块肉看,它失去了从前的红,也没有了焯水后的白,随着卤汁,变成肉棕色。它热气腾腾,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肉的香、香料的香、卤汁的香一起浸入肺腑。
“一定很好吃!”
正想着,公公从外面又拿回来一大捆葱和一大捆蒜苗。大葱绿白相间,青翠喜人。蒜苗在青绿之间,还带着丝丝缕缕蒜衣的紫红,长长的蒜须上还挂着潮湿黏腻的泥土,新鲜得像是刚从地中拔出。
公公分别把这些葱和蒜苗壅到院中的大花盆里,又用塑料袋裹了一圈,这样它们就不会过快地发蔫干枯了。
我最喜欢吃葱和蒜苗了。年节时分,家里定会煮羊肉汤,它们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一大碗奶白滚烫的羊肉汤没有葱和蒜苗,仿佛就没有灵魂,没有滋味。翠绿的它们,点缀在白色的汤上,再浇一勺红得发亮的辣椒油,谁不想吃上一碗呢?
在我幻想羊汤的时候,婆婆说,“这锅肉煮好啦!”我赶紧从厨房拿出一个大盆,婆婆用钩子把肉一块一块地勾起,堆成了小山状,热气扑得我也满脸肉香。
孩子们闻见肉味,也纷纷跑回家,大喊着“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不急,等它凉一凉吧!
我把晾好的肉,给两个娃娃一人分一块,她们拿起便往嘴里塞。大宝吃着又跑出去了,两岁多的小宝嘴里填得满满当当,还不忘说一句,“肉,香,香!”我也撕开一块猪蹄啃起来,卤汁已深入到肉的每一丝纤维,香而不腻,我细细地品,慢慢地嚼,生怕味蕾错过了任何一点儿美的享受。
正吃时,外面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我也凑热闹往外走去看。原来是邻居家的调皮孩子,把家里的鞭炮点起玩耍。
那鞭炮的烟气,袅袅地从院中飘出,一股硫磺味钻入鼻孔,也钻进脑海。每到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声声震耳,到处都是这种祥和的火药味,也到处落着一层层的鞭炮纸,红艳一地。如今,除了丧葬嫁娶,轻易是放不得鞭炮的。
那片淡青色的烟雾,薄薄的,朦胧的,悠悠的,慢慢弥漫,向更远的青天飘去。青烟之下,是一段白色的围墙,围墙边是一溜冻得发红的红叶石楠,红叶石楠中间种着几棵高枝月季。月季已被修剪得只剩带刺的枝丫。
我走近它们,刺儿枯黄坚硬,用手一掰就掉了。在刺儿的旁边,竟有一个小小的新芽,它鼓鼓的样子,似乎在说,“我要长大,我要长大!”
是的,会长大的,等到明年春天,又是满枝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