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晨昏》
山居于杜鹃山庄,最堪回味的,莫过于晨昏之际光影的流转与心境的更迭。
晨起,推窗。山间宿雾未散,丝丝缕缕,缠绕于黛色峰峦,宛如仙子遗落的素练,欲系住昨夜的清梦。沁凉的空气,饱含着草木与泥土初醒的清气,涌入肺腑,将残存的混沌涤荡一空。信步溪畔小径,草尖犹擎着晶莹的露珠,折射着熹微晨光。沉寂一夜的水车,又开始了它那亘古般的慢转,吱呀声在清寂中格外透亮。石鲤鱼口中喷涌的水柱,碎成点点银光,跳跃着坠入溪流。看东方天际,朝霞是如何不疾不徐地晕染开来——金红、橘黄、淡紫,层层浸透云霭,直至一轮红日磅礴跃出,万道金芒泼洒层林。此等天地联袂的盛大序曲,于城市楼宇的罅隙间绝难窥见,且慷慨地,分文不取。
日影西斜,韵味别生。西天常铺展着泼墨般的流霞,浓烈恣肆,仿佛苍穹倾倒了酝酿整日的琼浆。霞光浸入溪水,整条溪流便化作一匹流淌不息的斑斓锦缎。水车的轮廓在渐浓的暮色里模糊了,唯有那吱呀的轴音,反愈显清晰,絮絮低语,似在点数这一日山光水色的变迁。倚坐于山庄酒店“四海堂”临溪的回廊,或是拱桥头的茵茵草甸,看漫天华彩一寸寸收敛,山影一层层加深、晕染,最终融为一片温厚的黛蓝。林间归鸟的啁啾稀疏了,羽翼掠过沉静的暮霭。周遭只剩下溪水潺湲的低唱,晚风摩挲林叶的沙沙,以及不知名草虫的细碎吟哦。心,便在这宏大的、温柔的落幕仪式中,沉潜下来,熨帖而安详。
待到夜幕四合,星河初上。若逢晴夜,于庭中小坐,抬首便是秦岭深处独有的星空——璀璨得近乎奢侈,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银河横贯天心,星子密匝匝地争相闪烁,恍若无数凝视人间的明眸。山风拂过,裹挟着夜露的微凉与草木的幽芬。万籁俱寂,唯有星光倾泻,溪声如诉。白日里那些营营扰扰的尘念,此刻皆渺若微尘,远遁无踪。在这星辉与水韵交织的山居夜色里,抱膝静默,心中一片澄澈空明,无挂无碍。这浸润于永恒自然律动中的片刻,方是千金不换的清福——它提醒着旅居于“四海堂”的过客,纵使身如蜉蝣暂寄逆旅,亦能在这亘古的晨昏流转间,啜饮一口天地酿就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