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何尊，这个何小子曾经在虢王爷虢谴那里看到过的缩小版，又放在桌面上。
何小子对姬谴说：我就想不通，为什么四岳爷一提这个小尊的事，就非常生气。
姬谴苦涩一笑，道：何郡守，你这话，问道了姜老四的心疼处了，他自然会不高兴。
何小子不解的问：虢王叔，此话怎讲？
虢谴说：他们家出了一档子伤心的事，就与这个小酒尊，与这个制作小酒尊的人，有很大牵连。可以说，这档子伤心事，让姜老四精神头短了一截子，一年多了，到现在还未缓过神来。
何小子诧异的问：什么事，让四岳爷这么伤心难受？
姬谴叹了口气说：有一个小伙子，姓单，叫单丁。从他父亲单山起，就在姜家的炼铜场干活。他们父子俩，专干铜器模具刻塑造型这一项。这可是一个顶顶功夫的活路。这几年王廷许多鼎盘铜件的造型是他父子俩雕塑造型出来的。上前年，单山老师傅得病死去了。这两年，就剩单丁这小伙子，一直跳大梁，给姜家铜场制作模具刻造。可不曾想，姜家的三小姐，就看上了单丁这小子。俩人热乎相思好长时间后，被姜老四发现。姜老四自然火冒三丈，因为单丁家是庶民群，而姜家是王亲贵族，两家不是一个车辙的档次人。姜老四因此事，把单丁这小子暴打了几次，本来想把这小子赶门在外。但牵扯这小子，是铜器制模刻造高手，家业靠用这手艺而舍弃不下，就只能把这小子边用着边斥责不断。尽可能的阻止俩人断了念想。去年春季一天，姜老四还是发现了俩年轻人私会，这次把姜老四惹毛了，竟然让仆人把单小子绳吊在树杈上抽打。三小姐哭着阻止。气恼的姜老四用竹子把宝贝闺女也劈头盖脸的一顿抽打。并命人把三丫头关进柴房。但把三丫头关进柴房的不一会。柴房就突然着火了，而且火势凶猛。姜老四一下子吓坏了，忙派人赶紧去救房子中的三丫头。家仆们冲进去几次，都没有把三丫头救出来。这时，被吊打的单小子哭着央求放他下来，让他去救。单小子被放下来，这就一猛子冲进着火的房子。愣是把三丫头给抱了出来，俩人这会都熏的乌七麻黑的，还好，三丫头烧的不严重。
于是，姜老四一咬牙一狠心，说：我们姜家留不住你们俩，你们俩自寻生路吧。最后，在天黑时，三丫头这就掺扶着一瘸一拐的单小子，出了家门。再没有回来过！
姜家的三丫头，我见过几次，长的乖巧灵俐，容貌象美人坯子的她妈，很秀气。这三丫头被赶出家门，姜老四象被抽掉了骨头，人一下子软里巴唧的没了精神。记得与我喝过几次酒，喝着喝着就哇哇大哭。我猜想，这家伙是想念三丫头了。这事己过去两年多了，现在，你一提起这单丁制铜尊的事，姜老四能不生气吗。
何小子望着桌上的小铜尊，感慨的说：没想到，这一个小小何尊，竟引起这么一档子，令人伤心的男女情事。
姬谴感叹道：唉，男女之事，尤其是小男小女之事。做为女孩的娘家人，管得管不得，两难呀。管了两孩子不自在。不管了，败坏门风。
何小子隐隐心刺痛，他作为情伤的过来人，也只能无奈的说：人行情事，门规制之。我们许多人，都会无可奈何的放下难以割舍的割舍。天命所顾，忍痛割爱！有时候，还真赞服这俩个年轻人的弃门赴爱。行啦，尴事不议，问一下虢侯王，制作雕刻尊器模型的师傅，还有没有其他比较好的高手。
姬谴说：有是有，但你要特意制作王训的纪念器物，需要精美绝伦。那还只有单丁这小子。这小子尤其对雕刻的直立细腰的酒尊神器，确实一绝。舍他，你只能制作出乡俗粗器。
何小子说：经虢侯王你这么一说，我还非得找到单丁这个刻塑匠人。不知，这匠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六十
这一天，天气晴好。何小子带卫士一行二十几人，出了老西虢城，坐逆水向西的竹筏，由船夫吃力的撑划着，从南滩河边，慢慢的向上流划行。
这年四月下旬的水流，还是平稳的。竹筏儿过了千渭之会河岔口。这三岔河口，河面非常的辽阔浩渺。竹筏过时，何小子隐隐约约能看见河岔北岸的千渭之会崖上城堡影子。那里炊烟冉冉，充满人居生机。
何小子一行，要去的地方，不是那里。他们要去的，是一直逆水向西，离虢城近四十多华里的姜水城堡。他们干吗要去姜水城堡？那是咋天，接受虢王姬谴的指点，说他听人说过，有人在姜水城堡里，见过单丁这小子和姜家三小姐。何小子听此，觉得应该去那里一趟，找一找这个单小子。为了实现自己制尊最高美求的宿愿，不妨见一见这个高手塑匠。
这从晨到午时的大半天撑划，竹筏儿终于在下午时分，这就停泊在姜城下的码头处。他们给船夫交待，先歇一下，天黑前回到虢城后再结帐。于是他们一行，登台阶而上，向南河塬上走去。
姜水古城，是渭河支流姜水的冲积河套的高台塄之上。历史走到何小子登临此域之时，己是远古之城，在大群势移迁之后的，大自然雨冲风刷过后的残墙断璧。这个地片，由古蜀古陇的零星的智猿野人，在八九千年前，由于其水润物丰、无瘴干爽和过冬洞暖之地，而汇居了一个庞大的族群炎帝部落。
人类真正走到智化团体群类的标志，是对火焰之炎的精细操控。可以说，人类最初的文明出现，是主动控制火焰，用其烧出的文明走向。远古寒纪，一般天寒地冻就大半年，每年一过冬，就冻死智野人大半多。而由南来北汇聚来的智野人，用群体力量和智慧，发明了击石溅火、钻木取火和冰晶聚焦取火，并发明了草绳续火。于是，在漫长的酷寒之冬，智野人们就团挤在崖畔下和兽洞中，用柴火取暖而渡冬。这样人们度冬的存活机率大大提升。由围火堆取暖，再顺便把打下的兽肉烤熟吃，觉得更味香更好吃更好消化，这样人类饮食文明就进一步。再由火，人们把泥凹块烧成了陶罐，由陶罐再煮水再煮汤再煮肉再煮米粟，使饮食文明又进一步。再由火，人们把部落村周边的荒草地在冬枯时点烧出一大片，再由石刀划沟种上粟种，待到每年秋季收获比种量翻十几倍的粟谷。于是，由火摧生的农耕文明开始。由火，人们赏试烧软某种金属，再锻打出各种比石块锋利且坚韧的工具，这就人类服务生活便利的工具文明渐进了。由此，这个姜水之城，每年每月的每一天每一时，这里总是青烟缭绕，火焰熊熊冒闪。这一时不歇的大火，既除瘴气疫气和湿气，又驱赶大型猛兽，还可煮饭取暖，当然还可以由大火起壮势壮胆之用。这个大火炎炎冒烧之地，在上千年间持续不断，这便炎族部落就由产生到壮大。待到族群壮大到本区域容纳不下时，于是，炎族，和炎帝族，就一步步沿渭河河畔，向东迁移，向更大地域和更丰物盛的地区迁徒。随后，这个炎帝族最初聚生地就落于静寂和空荡。只留下少数族人在此艰难生存。
何小子与卫士兵走到这里，当然不知这里曾经是炎帝启隆之地，只是看到这里残破的早期人类粗工的石块垒城的遗迹。他们看到了一群当地原民，是从先炎到后期殷商艰生过来的人们，也还是周朝王廷疏忽管理的闲僻之地。这里人们乱七八糟的搭建着简陋的茅草棚，很少有象周城和镐京城那么精工的砖瓦木梁精造房。但，这里人们，却享受着官府不管的相对宽松自存的生活环境。
他们沿弯曲的羊肠小道，寻问叫单丁这小子的影迹。他们一行穿着的精纺精制麻织官服与当地的粗疏麻布片裹系的衣服，有明显的区别。粗眼人一看他们就是王廷官家人。他们一问单丁在何处？十有十个都摆手称不晓得。实在问的没奈何了，突然问了一句，有没有刻泥陶件雕泥花纹的人没有。立马有人就点头称是，说在寨子的南边，有一家，专烧瓦罐盆子。
他们在初夏的丛树小道中，小心行步而去。
在众家茅棚的一处塄崖下，一个陶器作坊呈现在眼前。大大小小，歪歪斜斜摆放的各种型号各种型状的陶器，堆满一片场地。何小子随手拎起一件一看，发现这家制作的陶器技工和器型与花雕，明显出自一个陶艺高手的作工。
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婶走出来，一看他们官家人气派，不禁吓愣了。
何小子问道：妇人，这是可有个叫单丁的小伙子。
妇人惊慌的问：官人问他做甚？
何小子温和的说：我们想买一些陶盆作用。
妇人胆怯的说：你们官家用，只管拿好了。要多少拿多少。
何小子问：这个单丁，是你什么人？
妇人说：我儿子。整天就弄这些泥货。
何小子问：他现在不在吗？到那里去了？
妇人说：你听，那边有乐器声。现在在大场子里举办祭神乐舞会。年轻娃们都去跳秧歌去了。
何小子说：是吗？我看你们的院子里，都是家用的盆罐。问一下，你儿子又没有做一些好看的摆设花雕器物。
妇人说：有一些，是有大院子的富人们，专门玩耍的东西。在窑洞里面。
妇人推开了一个木栏破门，进得洞内。
何小子举着油松火把，借光亮进入幽深暗光的洞中。洞内摆放着祭神祭祖和品酒品餐之内的精技陶艺器具。
一件直立的酒尊器陶具，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这件上下宽口腰身细缩的尊器，雕花造型工艺异常的繁复和细精。呈现工匠长年累月的，器花一丝不苟的倾心雕艺。
何小子心里说，这件物，正合我意，千寻难得。
何小子说：妇人，这件甚好！我想提用。麻烦你去叫一下的你儿子回来，我们商议一下。
妇人说：那官人们在此稍等，我去问一下儿子。
妇人走出了洞口，消失在夜幕之中。
何小子一行在畅开的院面等待中。忽然，一群穿着简陋兽皮和麻布片的人，蜂拥而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部落的头领发问：你们是什么人？
何小子警惕的说：我们是大周的官人。
头领问：你们来这何事？
何小子说：我们奉官令，找一个叫单丁的小伙子。
头领：单丁，是我的侄儿。怎么，你们来此，是想追回他带来的妻子吗？
何小子说：不是的，我们想，用财贝，换他雕塑的一个酒尊器物。仅此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对你们部落没有不好的打扰。你们尽管放心。
头领说：我们正在举行祭神仪式，敬请大周官人们给我们一个面子，参加一下，让族人们感受一下来自大周王廷的恩泽。
一个比较平坦的祭台之上，燃着一堆柴火，摆着牛羊马头的祭品，也摆着精美的陶质酒器和盘器。近百数的男女老少，裸露着健丰的身臂，披裹着粗陋的麻布片，在虔诚又欢快的跳着古老的祭神驱邪舞蹈。乐手们吹着陶笛，拍着陶盆鼓。由古老的乐器伴奏着这欢跳的气氛。
何小子和卫兵们，也加入到了这凑群加热闹的舞跳群乐中。何小子看见了一个帅健的男小子和一个秀美的姑娘，在欢快喜乐的跳舞。头领悄声的告诉他，这就是单丁这小子和他的妻子。
何小子以情伤的过来人，看到这一对情侣的自由奔放的快乐，感到深深的赞慕和谅解。
这是周初时代，在炎帝启诞之地的姜水之城，展现出的一幅华夏先祖的欢乐庆舞之景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