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屋后有一面坡,坡下是我家的阳沟,坡的后面是一座海拔两百米的山。当然我也知道把这种高度的山称之为“山”的确有些勉强,可对于从小生活在丘陵地带的我,在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名山大川以前。它就是我心目中的高山。妈妈在山上广种柑橘,这样一来,从秋天到来年开春,我们家就不缺水果了。
其实我们家其它季节也不缺水果。因为除了柑橘树我家还有桃子树,梨子树,李子树和葡萄树,因为果树们常年有人管理,或修枝或刷石灰浆,所以它们每年都能准时开花结果,从不偷懒。有一年我家请了个会修枝会嫁接果树的师傅,于是那年秋天我家的碰柑树上一边挂着碰柑,一边挂着柚子,在当时看来甚是稀奇。
不过我今天要讲的是屋后那面坡,因为坡上长满了斑竹。而斑竹的嫩笋又是我在这个季节里的最爱。儿时,每年清明前后,在雨后氤氲的空气里,奶奶都要带着我去掰笋,那笋下头圆上头尖,披着褐色的蓑衣,形状像小丑的帽子,随意地长在那一大片乱蓬蓬的绿竹之下,枯竹叶之上。
我和奶奶常常要猫着腰弓着背钻到竹林里蹲下身才能掰到它们,它们懒懒散散分布得很随意,因此我和奶奶兵分两路,最后才来汇总。掰的时候不用借助任何工具,一只手握住笋干,“咔嚓”一声脆响,笋就脱离根系了。奶奶叮嘱我掰大的,而且不让我多掰,差不多够吃两顿就行了。说是种斑竹的初衷不是为了吃笋,而是它的根系会牢牢地抓住土壤,预防山体滑坡。
记得有一年夏天,一场特大暴雨接着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等到雨过天晴,队里的村长和书记陪同上面来的勘察人员挨家挨户房前屋后地仔细查看,据说那一年发生了多起山体滑坡事故,索性没伤到人。我们家屋前的院坝也有一条小裂缝,因为房屋的地基没有受损的迹象,因此说是不严重。让密切关注就是,如果裂口持续变大就要马上向村长报告。爸爸妈妈紧张了好些日子,最后实在没看出有什么变化,这才把那颗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其实斑竹给我的最初印象不是好吃,而是“好疼”。那时候我在村小上一年级,我们的班主任李老师,是一位非常严厉的老头儿。他既教我们语文又教我们数学。有一天放学后,李老师把我叫住,让我明天早上带一根斑竹到学校。接到任务内心感到十分荣幸的我,回到家就乐颠颠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也不含糊,立刻带上弯刀去后坡砍了一根有她大拇指粗的斑竹,那根斑竹长得又圆又直,妈妈仔细地去掉上面的枝枝叉叉,还细心地削去竹节处的凸起部分。最后掐头去尾,一根竹子变成两截几十厘米长的棍子,一根粗一点,一根细一点。妈妈还把它们分别拿火上燎了一下,好似这样做斑竹更耐用。
第二天我把它们带到学校,高兴地交给李老师。后来才明白,我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因为没过几天,做错了几道算数题的我,就挨了李老师的打。错一题就打一个手板心,那天李老师就用我带去的斑竹充当戒尺,打了我好几下,每打一下我的手就哆嗦一下。当然了,挨打的也不止我一个。事后我在想,李老师怎么知道我家有斑竹的?想起来了,他肯定跑到我家屋后去看过。说起来他跟我家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具体是什么样的亲戚我说不上来,反正每年奶奶过生日不管请不请客,他都是我们家的座上宾。当然在我家里看到他我是不怵的,因为只要不在课堂上,李老师对我就很和蔼可亲。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吃起来那么脆嫩可口的笋,长大以后何以变得如此坚硬?
前年五一节回家,爸爸带我去看新修的居民点,这个地方离我老家有六里路。这里的地理条件要比我的老家好——靠近大公路,离镇子也不远。道路两旁的房子鳞次栉比,一座比一座修得漂亮。里面还有一个广场,广场上安装了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附近的居民饭后都集中到这里来消食。她们三五成群,一边走一边相互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也有些老人不相互扎堆,只是围着广场一圈又一圈地踱着步,或者独自在健身器材上甩一下手脚。
第二天早上,我和爸爸又去广场附近散步,因为他有晨练的习惯。我们今天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就在无限接近广场时,看到一片竹林,不是斑竹而是一片观赏竹,感觉比斑竹还要好看。我的视线穿过竹林看见了笋。爸爸知道我爱吃笋,目光落在竹林里,边走边掰。我一面紧张地东张西望,做贼心虚地问爸爸:“这里的笋让不让掰呀?让人看到多不好。”爸爸说没事儿。最后,我跟着抱了一满怀竹笋的爸爸,有点忐忑又心满意足地离开。我们找了条僻静的小路坐下来剥笋,回去后爸爸烧了一大锅开水,把细细的竹笋放锅里焯水后捞起,晾冷后打包让我通通带走,因为我定了当天中午回程的班车。
回家的第二天,我寻着记忆里奶奶炒笋的经验,煮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肉好了捞起,切成薄片,把笋撕开,尽量撕得匀称一点。锅里放油,油热了放腊肉,腊肉炒出卷子了,放上几片泡椒和姜蒜,最后放笋和盐。味道还是和小时候的一样脆嫩好吃,一点也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