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饺子,剩了一记子面团,馒头大小。
新揉搓着,面团在手掌下服服帖帖。我完全没有准备,新说得有些突兀,这能当老肥不?我讶异,可能是对这个词陌生又熟悉,带着似褪未褪的锈迹。说,啥叫老肥?新又拍打了两下面团,像拍打着沙包,说,老肥都不懂,面引子。我啊啊了两声,反应了过来,说,老肥,打前多给孩子叫小名的。新说,可不是,胖啊丫啊蛋的。我说,也是,柱子黑子带着狗剩子满地跑。
芹菜馅儿。斩切时不宜细,也不宜宽,宽窄相得,才不失脆芹的鲜爽原汁。当然,新是老手。承新所赐,我也就自然而然,成了食饺的老饕。常有饺子吃,总还是不赖的福气。要说百吃不厌,那是胡扯,好在,新的花样自会频奏新声。
昨晚,正看手机的新,冷不丁说,吃饺子。立时,穿戴利索,去华润边拉的生鲜超市购回。
一般,我会在外等,嫌超市里气闷,俄罗斯长条块形的没安几扇窗户。有一种蘑菇,看着像榛蘑,也似滑子蘑,干干的,虬虬曲曲,有臭脚丫子味。一经走过,浓烈的呛鼻子。新无感,她有鼻炎,慢性的那种,困挠是以年岁来计算的。我避之不开,鼻子没随新。于是,我对夫妻越过越像的说法,深表怀疑。
帘子上有两个皴了口的,如蚌的缝隙,不能怪我眼贼。我说,你看,面饽洒多了吧,还是面皮厚了?新过来觑了眼,没言语,用手捏咕捏咕,立竿见影。这也无法,皮儿都是现成的。我不踏实,细细应应的,说,这俩儿,等下锅。新说,为啥?我说,头汤饺子二回面,别让哥俩儿蔫了一锅汤。新说,不用了,就这一锅。我说,那还剩着皮儿和馅儿呢?新说,有也不包了。接下来,就有了开头我和新的搭话。
有只飞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在帘子周遭心烦的营营。我抬手挥了几下,咕哝着,就这点饺子,馋样,闻着味了,你也来偷嘴。新朝我侧目,应该是没听真亮。
水像鱼眼,咕嘟咕嘟冒泡儿。我往滚水里洒了撮细盐,把饺子捉对掐进去,拎着鸡雏的小颈一样。五六个时,赶着紧地用笊篱儿顺一面攉拢,手的力道,保持着匀速的滑行,蛙泳或是仰泳的姿态。待饺子从垒叠到一个个分身翩起,似旋起的陀螺舞,我才轻轻圆活了口气。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了,饺子有效完美的避开了粘连。没查到十个数,水再次翻波,我用备好清水的碗,往锅里掺些凉的止住了腾沸,寂然到波澜不兴,接着重复着搅动,依旧缓开低合打一式太极的云手。如此,饺子在锅里热滚了四开,都大腹饱胀,桴鼓相应,成了名副其实的水上飘。我说,熟了。说完,挟着一股飞扬的自得。新过来,用指肚迅急地摁了下饺子,蹋下去块凹痕,旋即又复了原状,像是身负着一种特异的柔术。新说,行,捞吧!指令下达的溜脆。
我把饺子网到印了盛绽着花朵的瓷盘里,完完整整,利利落落,没有一个丢份现眼的。
新的味觉,打病后,就不太灵光,总会征询,咸淡,味道如何?这回,新刚吃了两个饺子,便又问我。我正在吞噬一个还没稀碎的饺子,这貌似无理的打扰影响了进食的心绪。我木讷,又直不愣瞪地瞅着新,口里含了块金子般缄默,还抻长了时间的分秒。新看我拿势作态不吱个声,气不打一处来,愠恼着说,好,装相,下回包饺子,门都没有。我哼哼一笑,信是着,火候刚刚好,说,那还用叭三道四吗,此时无声胜有声,看看我的吃相!说完,我把嘴丫子一撇,紧忙又刀了个饺子,张开大口,满满当当的,又大嚼了一番。我暗自窃喜,为我可称得上的神来之笔。
新的嘴角嵌出来了笑,面子还是要找补的,岂可以逊色呢,说,吃饺子堵不上你的嘴,话多。
我刚把饺子咽尽,很不服气,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这要把我整夹生了。
新说,怎么地,站着不如倒着,倒着不如饺子,吃饱喝足,长能水了!
我说,可不,脾气是慢慢养大的。
显然,我的饶舌,把新又次惹毛了。新鼻子哼了一声,那浓重的气息漫延开来。哐当!把盘子往桌上一蹾,一只饺子激动地弹了出来,结结实实摔得四仰八叉。新的声线有些激越,说,胆真肥了,这饭想吃不!
我没迷糊,还是遵循了书上的教诲,听新把话说完,但一切看似晚矣。
完蛋了,形势立转直下。
嗨,要文斗不要武斗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