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爱的是去码头左边的堡坎。那堡坎是修码头时建的,离地面大约五、六米高。堡坎用很大的条石垒成,堡坎下是软软的黄泥巴地。站在堡坎上居高临下,可以看很远。沱江在不远处流动,就像是为自己流的一样,顿时就豪气万分。最豪爽的是当大风来临时,我们每人手拿一把大油纸伞,撑开,站在堡坎上大叫一声,纵身跳下。风托住伞,我们慢慢往下落,就像背了一副降落伞的空军飞行员。最开心的是河边堡坎那里经常起风,这风经常都能满足我们当飞行员的愿望,嗨,那种感觉简直美妙极了。
为了不让家长发现,我们发誓要保密,对谁也不说,因此这项“运动”就只有我,马弟云,刘先源,王明善,刘武,蓝启发,薛小玲,林先容几个知道。王八瞎瞎那时还在,我们弄他去站在堡坎上,叫他跳,他整死也不敢。我们说:“你娃把眼睁开噻。”他冒火地说:“睁开老子也看不见呀!”我们把跳堡坎叫做腾簸箕云,除了腾簸箕云,我们最喜欢的游戏还有五样,一是“拍纸烟盒,二是抓七子,三是”官兵逮强盗”,四是滾铁环,五是打“蛇抱蛋”。
拍纸烟盒是把纸烟盒折叠成条状,放在地上用手使劲拍,让扇出来的风把纸烟盒掀翻,掀翻了的就归自己。我们经常坐在街中间那块铁石上拍,乐此不疲。五八年那铁石被“大跃进”了,就只有在人行道上拍了。
抓七子是把七颗如蚕豆般大小的鹅卵石撒在地上,向空中抛出一颗,单手接住的同时,还要用同一只手从地上抓起一颗握在手中。先抓一颗,然后抓两颗、三颗、四颗、五颗,最后一把抓。我的动作从小就麻利,在我们那群娃中是最厉害的。这个游戏最”文明“,不打架斗殴,也没有身体的碰撞。我们还经常到河坝去找那种最合适最好看的鹅卵石,找到好的就高兴万分。
滾铁环是全国统一的“运动项目”,没什么区别的,我们主要是比谁滾得最久,谁能够爬坡下坎时铁环也不倒下。
“蛇抱蛋”是用三坨石头或鹅卵石放在地上当蛋,一人双手着地,把“蛋”保护起来,其他人从周围偷袭去抢蛋,如果抢蛋的人被“蛇”的腿踢到,就该那人去当蛇。如果三只“蛋”都被偷袭了,“蛇”就会被众人抬起来丢到乱草丛里或者垃圾堆上。
“官兵逮强盗”我们几乎每天都玩。一次玩官兵逮强盗,我和蓝启发,王明善,范小玲是官兵,马德云,刘先源,刘武,薛小玲是强盗,他们全部躲在刘武家厨房里,四个人用身子把厨房门死死子抵住。我们在外面使劲推,那门没有门闩,他们受不了,四个人一起跳开,那门“乓”地一声倒下去,“哐啷”一声把门背后的水缸打烂了,水漫了一地。吓得我们赶快用扫帚扫,用撮箕撮,还把身上的背心脱下来擦。刘武他娘听见响声,跑来一看,水缸坏了,急得哎呀哎呀地叫。说:“我们就只有这个水缸啊,要找你们妈老汉儿赔。”
刘武他妈挨家挨户地找大人,说要赔他家的水缸。我们几个当“官兵”的家长凑在一起:“怎么办呀?每家凑一点钱吗?”可是哪有钱呀,每家一个月的钱十天不到就花完了,大人们愁眉苦脸地想不出办法。我妈说:“我去找李窑罐吧,他原来差我们钱,我看能要到一个水缸不。”李窑罐是卖坛坛罐罐的,就在铁石板东头向右拐弯的后河街上。我妈牵着我,去了他堆放坛坛罐罐的街边,给他讲了打烂水缸的事。李窑罐指着那一大堆坛坛罐罐说:“你看嘛,我这里没有水缸呢。”
水缸没要到,我妈让我爸拉着板车去了小市我表曾祖母家拉了个石水缸回来,赔给了刘武家。表曾祖母家原来是大地主,买有好多的刻有花纹的石头水缸。不知刘武他爹懂不懂文物,如懂,他可就赚大发了。
我妈说李窑罐给我家借过钱,我完全没在意,因那时太小,不懂得这话中所涉及到的含义,也不会去留意和关心,不会去问为什么。后来我断断续续地问到一些陈年往事,才知道为啥我家有钱借给李窑罐。
我家最有钱的时候是曾祖父和祖父那一代,曾祖父是“湖广填四川”时从广东来的,后来在泸州成家,开始做绸缎生意,生意做大后又在泸州周围的小市,邻玉场,弥陀等地购置了大量土地用于出租和买卖。至祖父那一代,生意越做越大,成为地兼商大户。提起曾万一,就是我祖父的姓名,泸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晓。但祖父命不长,不到五十就去世了,所有的家产留给了我父亲和伯父。
我父亲和伯父自小就生活在“福窝”中,父亲的名字叫曾福伍,伯父的名字叫曾代云,我想这名可能是曾祖父取的。父亲名字的意思是享福五代,伯父名字的意思是财可代云。有那么多钱财,读读私塾,学学做生意就是了。于是父亲和伯父读了几年私塾,就跟着祖父做生意。我祖父去世后,一大堆财产和生意就交到了我父亲和伯父手中。
李窑罐和我父亲是街坊,也是生意人。一次背着银票去隆昌进货,没想到在进货时露了财,货还没到手,就被“棒老二”抢得精光。“棒老二”就是土匪,幸好没要他的命。李窑罐从隆昌走路回来,找到我父亲哭诉。那个时候的父亲财大气粗,豪气干云,经常“操大哥”,丢一块金砖给李窑罐说 :“拿去做点生意,泸州卖窑罐的少,可以做来看看。”李窑罐不敢收,说怕还不起,我父亲大着嗓门叫到:“嗨,有就还,没有就算了!”
此后李窑罐开始做窑罐生意,人们也才开始叫他李窑罐。我妈说李窑罐借钱就指的这件事。不过时间太久,大约有七、八年了吧。我家已从一个大富豪衰败成了买不起米吃不起饭的穷人,谁还在乎过去的事呢?
我成人后,多次想问我妈一些家史,但老是开不了口。这种开不了口的性格不知是怎么得来的?包括我想记录我妈背得的那些泸州童谣和民谣,也开不了口。我妈知道很多泸州童谣、民谣,还有许许多多的笑话故事,小时她天天背给我听,当摇篮曲哄我睡觉。读书的时候偶尔讲笑话给我和同学们听,笑得我们肚子疼。后来我给我儿子讲:“你抽空叫你婆给你背泸州童谣和民谣,你用笔记下来。”我儿子没当回事,我也没催促。后来我妈去世了,把她一肚子的泸州童谣和民谣还有许许多多的笑话故事带进了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