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蔡凤珍,谈毕张秀珍,我渡口的第三位朋友即是胡顺安。胡顺安又名蔡顺安,此人写的字体酷似圆鼓鼓的臭虫,故得了个绰号—蔡虫。
胡顺安,浙江湖州人,家住上海南市蓬莱路。小聪明的他看到众多家庭因出身不好而受株连,担心自己政治前途遭不测,他毅然改蔡为胡,跟母姓。顺安与我同年(1966年)进渡,他为人大方、热情、风趣,爱交朋友,热衷于猎取、传播奇闻趣事,是一个没有野心的政治关心家。
至今,我与胡交友已达三十余年,情感如同手足。追忆历程,我俩不论在同一个单位还是身处两地,不论是婚前独生还是婚后成家,彼此往来、联络从未间断,称得上是莫逆。欲问我俩友谊有增无减的基础?一言以蔽之:相互关心,真诚相待。
交往中,顺安予我的很多,我给予顺安的则是道义帮助和情感慰藉。有朋友固然好,但如果一味求多,甚至滥交就事与愿违了。交朋友,我主张精,那些人云亦云、逢场作戏的酒肉朋友还是敬而远之、避退三舍为好。有关这方面,顺安是颇有教训和体会的。
时光倒转至1978年雨季,一天上午九时十分,孙全宏气喘吁吁地来到办公室找我,说陈龙昌书记要我马上去一下,究竟何事不得而知。
平日,我和陈书记关系不错,有时还开开玩笑。不料这天走进他那里,没等我开口,他劈头便问:“吴伯清,侬(你)昨天吃夜饭(晚饭)辰光(时间)了啦(在)啥地方?”
“在啥地方?!做啥?”我不以为然地回答。
“侬(你)听到有人讲“斗、斗、斗!斗得人也快死脱(掉)了”,“一天到夜(晚)吃卷心菜,人也吃得卷起来了……”,陈看着我连声发问。
“啥?”吃惊的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陈又将上述话重复了一遍,见我还没吭声,紧跟一句:“听到讲伐(吗),啥人讲格(的)?回忆回忆。”
“啥人讲格(的)?好像听到过,不过,我迪(这)个人,侬(你)也晓得(知道)勿(不)太关心,听过算数,一时倒讲不清爽”尽管我嘴上那么说,心里却暗暗为顺安着急,他可能要出事了。
“迪能(这样)好伐(吧)?陈书记,格(这)种事体(事情)勿(不)好瞎讲,让我回去好好想想。下半天(下午)再来告诉侬(你)结果”。我煞有介事地说。
陈见我态度诚恳,口气随之软了许多。过了一两分钟,他又说“也好,侬(你)回去好好想想再来吧。”
我若无其事地起身,一跨出门就直往宿舍区走去,心里盘算着路过顺安寝室,是否去找胡?顺安得知会怎么样?不行,正好吃午饭,人多嘴杂,谈话不方便,还是忍忍先回自己寝室再讲。
我在食堂买了两只馒头,边走边啃,到寝室差不多吃完了。表上指针停在十二点四十分,离下午三点上班还有两个多小时,于是脱鞋上床。
没错,陈问的说话人,不是顺安又会是谁?谁报告的?这么快!是樊宝根还是汪振华?不像樊,是汪!自己反复地想昨夜的现场……
昨天下班,我如往常一样在张秀珍那里吃好夜饭(晚饭),顺路去胡处,见宿舍里樊宝根和汪正华在边吃边吹牛,我即坐在胡的床上与他们闲聊。没一会儿,胡顺安端着碗走了进来,脸色不太高兴。
“吃啥?”我顺口问一句。
“有啥吃,一日三顿卷心菜,吃得人也卷起来了”胡不满的牢骚话讲得听者笑了起来。
“阿顺,有意思。照侬(你)格(的)讲法,排骨(同事钱文奇的绰号)是吃竹笋吃出来格(的),格末(那么),氧气瓶(同事姚梅奇的绰号)又是吃啥格(什么)出来呢?”汪振华滑稽地讲。
“讲啥?氧气瓶好吃格(的)话,油库里的油老早就抢光来(了)!” 樊宝根随后开了口。
哈……哈,四个人不禁笑开了。大家你一句我一言,十分热闹。
“那(你们)听到过伐(吗)?WHW老婆大发醋劲,轰动上海……”
“北京传来消息讲,JQ老牛吃嫩草。” “最近又一段四川对话,讲啥月儿高高挂……”汪兴趣十足地边说边做动作。
顺安见汪讲得勿像,抢过话头,正儿八经地用成都话有声有色地开始描述:“月儿高高挂,池边猛坐下,哥哥和妹妹,在说悄悄话。妹妹,你爱我不?我给你块英纳格。不,英纳格太蹩,我要欧米伽。不干,算球……”胡的言表引得大家连连发笑。不是开会时间到,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胡顺安呀,胡顺安!我一直对侬(你)讲勿(不)要瞎讲,侬(你)就是听勿(不)进。嘴巴管勿(不)牢,乱说国家政治笑话、伟人、名人轶闻隐私。要讲嘛,也只好讲外国不讲中国,讲远勿讲近,讲下勿讲上。侬(你)从外面道听途说来格(的)小道消息,尽是捕风捉影或者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格(的)事体(事情)。人家听了笑笑则罢,要是遇到投机者、小人,向上打小报告,出侬(你)洋相,看侬(你)笑话。哪能(怎么)办!今朝(今天)果然出事体(事情)了,真是“人心隔肚皮”,唉!
躺在床上,看着蚊帐顶,睡意全无。时间已是下午二时,自己觉得此时找胡正适宜。于是我起身直朝顺安寝室走去,环视四周未见一人,即推门进屋,歇开胡蚊帐,推他身体。胡醒转刚要开口,我急忙摇头、比划,示意他跟我轻轻出门。
胡随我到了一个僻静、不为人注意的墙角蹲下。
“伯清,啥事体(事情)加(这么)急?”顺安莫名其妙地问。
“啥事体(事情)!JQ老牛吃嫩草”格(这)种话讲得高兴来,有人告发侬(你)了!”我话声虽轻,胡却反应很快!
“哪能(怎么)一回事体(事情)?”胡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脸色紧张地急问。
我将上午陈龙昌找我谈话一一叙述,并告诉胡自己搪塞陈的原因和意图。
“啥人(谁)报告格(的)?”胡看着我说。
“勿(不)晓得,不过,昨夜在场一共四个人,排一排,樊宝根的可能性勿(不)大,汪振华八、九不离十”。胡点头同意我的分析。
“侬(你)可知”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几句话的由来?我有几分责怪地说。
“现在哪能(怎么)办?”胡有些不知所措地问。
“阿顺,陈讲的有根有据,想否认很难,既然汪已暗算侬(你),何况在场的还有樊。陈的目的无非是要做旁证,可对?”见胡不吭声,又接着说:“与其我说,还不如你自己去讲,这样你可变被动为主动,争取到态度好、从轻处分的机会。”
“这样妥当伐(吗)?侬(你)哪能(怎么)办呢?”胡显得有些为难。
“马上要上班了,侬(你)现在就去陈办公室,拿事体(事情)真相一一讲清,争取他的同情。至于我,你不必担心,来个不真不假,想来伊(他)勿(不)会拿我哪能(怎样)格(的)。”我说着,催他走。
事情弄清了,后果也想到了,顺安反而显得轻松了些,我目送他走进党支部。
……
“吴伯清,侬(你)哪能(怎么)搞格(的)!为啥拿我格(的)话告诉胡顺安:侬(你)究竟是勿晓得还是装糊涂?!”陈龙昌拍着桌子大声地对我说。
“啥事体(事情)?阿是(是不是)胡顺安来过了?我又没做错啥?”见陈在火头上,我佯装不明白地探问。
陈见我如此,慢慢坐了下来,语气缓和了许多:“侬(你)拿事体(事情)弄大了,侬(你)不清楚可以对我讲,为啥去寻胡顺安?是通风报信、还是啥?”
“陈书记,侬(你)上半天(上午)讲格(的)话,我听到过,可究竟是啥人(谁)讲格(的),我确实吃勿(不)准,我觉得,迪个(这个)是政治问题,一旦弄错,勿(不)是小事体(事情),所以我要回宿舍去想想。“我委屈地说着。
“后来呢?“陈紧追、逼问。
“回到宿舍,困啦了(睡在)床上,越想越像是昨夜的事体(事情)。为了弄准是谁讲此话,我便去试探了胡顺安,不料他竟承认讲过。既然如此,有的我讲,还不如胡顺安自己来向你交代好,侬讲对伐(吗)?胡顺安没来过呀?”我讲得认真,陈见我坦白,直摇头地说:
“侬(你)呀!叫我讲啥好!要是胡勿(不)承认讲过或者胡出了不测哪能办?”
“勿(不)会格(的)!伊(他)承认并主动交代是好事体(事情),我也是为了谨慎起见……“我自信地表白着。
“好了,勿(不)要讲了!侬(你)还有功?!真是。“陈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无奈地挥手叫我走。
胡顺安的坦白是领导意想不到的,亏得这样,他肉体上没受什么罪,只是开了几次批判会审查一下,要不然问题就大了。胡的玩笑、牢骚,领导早有察觉,问题是抓不到实据,他的言行按当时的讲法是针对毛主席、大三线,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我和顺安两家都已跳出了山沟,返回了望眼欲穿的上海,并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安乐窝。施维芬和曲芳(妻子们),胡国俊和文洁(孩子们)无话不谈,来往随便,希望日后彼此安康幸福,孩子们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