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作家那里读到自己的感受,甚至是自己的生活。假如文学中真的存在某些神秘的力量,我想可能就是这些。”阅读余华“暌违八年的全新长篇”《文城》真的能够获得这样的阅读体验,还着实印证了“开卷有益”的道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展读完作品的主体部分,不论是故事讲述,还是人物形象,亦或叙述语言,都没有达到真正的阅读心理预期。从某种程度上说,封面的“人生就是自己的往事和他人的序章。时代的洪流推着每个人做出各自的选择。这是一个‘荒蛮’的年代,结束的尚未结束,开始的尚未开始”的注语多少带有谶语式的预言。
八年的沉潜,八年的修炼,八年的体验和洞悉世情百态,本应该文字更加老道,语言更加厚重,见地更为深邃。可是,仔细品读《文城》前半部分(据实而论,因为前半部分距离自己的阅读心理期许距离尚远,没有读下去的欲念),与他前期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第七日》等作品相比,总感觉少去了那种接地气的味道。如果把该作品与其他作家的作品比较,更显得单薄。远的像路遥的《平凡世界》、陈忠实的《白鹿原》,近的如麦家的《人生海海》、李佩甫的《生命册》、格非的《江南三部曲》、陈彦的《主角》、徐则臣的《北上》等,不论是人物形象的塑造、叙述语言的锤炼,还是故事情节的构织,都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为读者所淡忘。
据实而言,几年前阅读余华的《活着》和《第七日》时,不论是现实主义笔触的写实,还是带有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都有一种不忍释卷的阅读冲动。就是从那时起,余华的名字也随之储存在记忆深处。凡是与之相关的信息,或他写的单篇文章,只要有可能都会浏览品读。现今,当豆瓣网强力推荐他历经八年创作的新作面世,并获得8分以上的好评时,身为“余迷”的我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可否认,之所以毫不犹豫地下单,是源于对其更优秀作品的期望。
兴许正印证了那句“希望越多,失望越大”的谶语。当怀着急迫的心情拿到作品,着实被它外在精美的装帧吸引,阅读的冲动也随之被撩拨起来。可是,当品读文字,感受作品的故事情境和讲故事的风格时,产生的不是爱不释手的冲动,而是一种恹恹欲睡的慵懒。也就是在此时,才真正体味到“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的真味。之所以出现这种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反差,我想一个方面重要的原因是本人的学力有限,无法抵达作品被投注的意蕴的高度。学识的浅薄、目光的短视决定了阅读作品收获的有限。至于作者在作品中的因寄所托,更难得相中之义了。
就整部作品的布局看,它由两个部分组成:《文城》主体和《文城》补。因为各自在作品中所处的位置不同,作者着墨用力的侧重点也不一样。主体部分以生活在黄河北边的林祥福为故事的主角。故事讲述他带着襁褓中的女儿林百家(因吃百家女人的奶成长而取名)不远千里寻爱所经历的坎坎坷坷,最后命丧异乡的故事。从整个故事对人物形象的塑造看,身为北方汉子,林祥福所表现出的是一个男人为爱而坚守,为爱而执着的韧劲。从北方独自一人带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寒暑易节,不辞辛苦,他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纯粹,就是找寻到自己深爱的小美,为孩子找到自己的母亲。没有与小美谋面前,作为阔少爷林祥福过着殷实的生活。在经历了丧父之痛后,他开始慢慢独立,并不断变得强大,渐渐支撑起强大的家业——“四百多亩田地和有六间房的宅院”。而对于木匠的痴迷,林祥福拜访了远近闻名的木匠,学会了木匠应该掌握的各种技艺。富裕之家,除了物质的富庶,大人也没有忽视对孩子进行精神的补给。——“母亲一边织布一边指点他的学业,在织布机吱呀吱呀的声响里和母亲温和的话语里,他从《三字经》学到《史记》《汉书》。”而与从江南来的,带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小美的邂逅,一下子改变了林祥福的人生轨迹和生命状态。(从故事发展的经络看,小美出现在林祥福的生活中,本身就是隐含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小美江南女子特有的韵味深深吸引了林祥福,从懵懂到肌肤相亲尽管经历了复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是当林祥福从小美那里真正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尤其是他们爱的结晶林百家来到世界之后,小美已经成为林祥福生命中永远无法剥离的存在。
因为带有几分神秘,加之是有预谋的设计,这就注定了两个人的故事只能以悲剧结束。小美在林百家出生时间不长,就丢下父女不辞而别,这对林祥福来说是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扎了一刀。嗷嗷待哺的孩子,无法抹去的“那些热烈的夜晚,两个人的身体在炕上合并在一起”的曼妙体验的内心的双向撞击,迫使林祥福不得不放下家里的产业,带着孩子向“文城”进发。“文城在哪里?这里是文城吗?您知道有一个叫文城的地方吗?对于像这样的问题,一个背着包袱,包袱里面裹着女儿的北方男子来说,他问了无数遍。以至于最终他也不知道文城在哪里。就只是这样问着,不断寻找。文城在哪里?总会有一个地方叫文城。那里是江南水乡,出门抬脚就要乘船,水连着水,芦苇荡散布其间。野鸭,水鸟不计其数,岸上万亩粮田。”而从整个故事的发展看,林祥福直至到死也没有找到“文城”。尽管溪镇带有太多“文城”的印记,但对林祥福来说,“文城”是自己心爱之人存在和居住的地方,是一家人团聚,并其乐融融享受幸福生活的地方。可是,溪镇没有。尽管有许多与小美长得相似的女子,但更多是因为相思太深而产生的错觉。
一个人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治世如此,乱世更是这样。荒蛮的时代,军阀混战,匪患猖獗,普通人想过上安稳的日子难于上青天。客居溪镇的林祥福凭借自己的勤劳能干,加上手头的资金,很快在溪镇站稳脚跟,并有了自己的产业,而且越做越大。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岁的增长,林祥福对小美的思念虽然没有完全淡忘,但已经没有先前那份炽烈。而女儿的长大,加上凶残土匪的多次绑票侵扰,让林祥福更清楚现实如何安全、安稳地生活是头等大事。陈耀武代替林百家做了人质被割去一只耳朵,陈家一家对自己父女的的悉心呵护与观照,商会会长顾益民对一个外乡人的接纳,与小美神似的翠美卑微与不幸......当这些交织在一起成为林祥福生命中无法绕开的存在时,林祥福在内心深处已经把溪镇视为生命中的第二故乡。正是如此,当溪镇面临群龙无首,即将被土匪屠城的危险时,他毅然决然地冒死去与凶残的土匪进行交换人质。他深知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但是多年来享受溪镇的恩泽,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进行回报。
黄河北边、溪镇、万亩荡、齐家村、沈店,空间交叠、人事变迁。对林祥福来说,他的生命轨迹随着田氏四兄弟拉着田大的尸体到来将要完成圆满。“叶落该归根,人故当还乡”,八个字写尽了林祥福内心的酸楚。“田氏兄弟拉着大哥和少爷,在冬天暖和的阳光里开始了他们的漫漫长途。林祥福的童年是在田大肩膀上度过的,田大驮着他一次次走遍村庄和田野,现在他与田大平躺在一起,踏上了叶落归根之路。”这样的结局,这样的书写,不能不说中间有太多无法说清的命中注定和人世无常。
没有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没有盘根错节的矛盾冲突,民与匪、善与恶在乱世中,在江南水乡鲜活地展演,通过稍显繁琐的叙述呈现在读者面前。不论是顾益民、陈永良,还是林祥福、林百家,亦或小美、阿强,他们只是生活在乱世的普通人,当成为余华笔下描绘的对象,变成作品中的人物时,即使是虚构的,他们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地烙上当下人的生命印记。这也许是促使自己把作品读完,获得的阅读体验吧。(陈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