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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玉壶冰心
公元750年,王昌龄的宿敌李林甫的黑手宿命般的伸到了江宁。
此时开天盛世中的唐王朝似乎达到了鼎盛,天下安定、民间富足,繁荣的表象掩盖了太多的问题。玄宗老了,他无心政事,开始沉迷于贵妃、痴迷于艺术。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生活首先从皇帝开始,上行下效,大唐的放纵奢靡掩盖在一片繁华的虚幻中。
李林甫愈加炙手可热,权势熏天,日益骄奢淫逸。他建府第、造园林、大兴土木,建筑材料无一不是全国各地的良材精料。
江宁地区盛产一种青龙柏木,枝繁叶绿,质地坚硬,清香四溢,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同时,它又是祥瑞和繁荣的象征,是难得的奇树神木。李林甫爪牙很快就闻风而来,和当地官员沆瀣一气,大肆砍伐属于百姓的财产,百姓怨声载道。
但没有人肯站出来为百姓说一句话,因为他们知道幕后主使是权倾朝野的李林甫,一旦开罪于他,后果不堪设想。江南官场一片沉寂。
这时,王昌龄又一次站了出来,辗转贬谪,漂泊流离,但他的血性和勇气并没有被磨去,在权贵横行霸道,肆意妄为之际,他毅然挺身而出。
他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江宁青龙柏木乃百姓之物,百姓愿,伐之,百姓不愿,不伐之”……。他直言声讨李林甫仗势欺人,强取豪夺,言辞极为犀利。
他还是那个嫉恶如仇,敢于冲锋陷阵的大漠游侠,勇对强敌,正气凛然。他毫不顾及上次因诗惹祸,远贬岭南的前车之鉴,又一次公开和李林甫叫板。
但这份奏折注定不会到达皇帝案头,却被送到了李林甫的手中。李林甫怒火中烧,这个芝麻大的县丞如此不识时务,竟一次又一次和自己作对,在太上头上动土。他这次一定要置王昌龄于死地,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于是,李林甫在玄宗面前极力诋毁王昌龄,说他不务正业,整天呼朋唤友,雅集吟咏,生活放纵,纸醉金迷,建议皇帝将其赐死。
但王昌龄诗名早已响彻天下,玄宗也怜惜其才说受他只是“止于不护细行”(不拘小节),切勿以重刑处之。李林甫的阴谋没有得逞。
但贬谪受罚是免不了的,王昌龄再次被贬为西南崇山峻岭中的龙标县尉。
不畏权势、挺身而出的王昌龄不但没能为百姓伸冤,反而祸及自身。李林甫的谗言陷害、翻云覆雨使王昌龄声名狼藉,在天下人眼里,他成了一个玩忽职守、花天酒地、品行不端的人。以至长安、洛阳都在传闻这个自诩清高、名满天下的大诗人难道是个伪君子?
铺天盖地的流言和谣传像闪着寒光的利刃刺向王昌龄,他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万箭穿身,名誉品行的污蔑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失望、委屈、悲伤、愤怒像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他看到了太平盛世后的污浊黑暗;看到了人性中的阴暗丑恶;看到了强权下的正义危如蝼蚁,但他不能因此沉沦,自暴自弃,因为他问心无愧,他依然是那个在万里长征中艰难前行的壮士。
他黯然离开江宁,默默地踏上贬谪之途,他的心是灰暗的,大唐的天空也是灰暗的,笼罩着他茫茫的前程。还好有好友辛渐伴他一程。辛渐是王昌龄早在西北边塞就已结识的生死兄弟。他几月前来看王昌龄,现在准备返回洛阳,却成了在遥远南方唯一为王昌龄送行的人。
在长江边的镇江,两人即将分别。
那天,两人登上了金山上的芙蓉楼。晨光微熹、寒雨连绵、长江东去、前路茫茫,王昌龄将孤身去往穷山恶水的西南,而长安、洛阳关山迢迢、云雾阻隔,那里正传扬着诽谤他的流言。世道艰难,黑暗如斯。自己逆流而上,初心不改,与强权抗争屡遭挫折,天下又有谁能理解自己呢?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芙蓉楼送辛渐
这是在告诉辛渐,也是在昭告天下,我王昌龄一直冰清玉洁,无愧于心,纵然天黑地暗,蒙受不白之冤,我也会不改初衷,昂首前行。
这是王昌龄与生俱来的自信豁达,也是他永不磨灭的豪气与勇气。这和后来著名诗人刘禹锡遭遇贬谪、面对诽谤时所作的《浪淘沙》如出一辙,在唐诗史上交相辉映。
莫道谗言似海深,莫言迁客似沙尘。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风始到金。
——浪淘沙(刘禹锡)
黑暗的世道要有足够的自信和勇气才能立足,流言似泥、馋陷如沙,虽然当时一片浑浊,但这些小人的伎俩毕竟只能蒙蔽世人一时,时代的风云和历史的大潮终究会淘去泥沙,淘出历史的真相,淘出真正的金子!
这是大唐的“诗天子”和“诗豪”跨越数十年的隔空对话,命运相似,豪气相同,这是大唐诗人的傲骨和志气。
这时王昌龄的好友李白已辞职离开长安,在江湖飘荡,他闻听王昌龄又遭此厄运,远贬五溪之南,不由得深深担忧。但远隔千里,爱莫能助,只能洒泪两行,祈愿平安。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五溪之南,侗獠之地,传言中的穷山恶水,王昌龄将孤身前往,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