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空我就想记录些什么,但现在的状态是,往往会很努力想一想,到底有些什么事情是值得把细节回想一遍,然后咀嚼,最后一定需要有点获得感的,这样的记录呢?然后就作罢。
飞机上塞着耳机,一直也睡不着,就特别想敲几个字,也许会很丧,但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从小,我恨不得用身上每一个毛孔去感受这个世界,对一切都喜欢赋予意义。
而这两年,我神奇的,走到了它的对面,常常觉得一切,不过如此、也就那样、都一样。懒得思索,本能的活着。
今年刚过去9个月,我参加了3场葬礼。
我亲眼看见外婆一点点挣扎喘气,最后闭上眼。又亲眼看见我的姨妈躺在冰冷的盒子里,脸色安详。
894.3公里,这是我和老宅的距离。今年仅仅两次回家,都是奔丧。
能把我们一大家子聚齐,能让所有的子女在那一天从天南地北往回跑,一起碰面,能让我对家族成员熟知的事,不是谁结婚了,谁生小孩了,也不是琐碎的日常,而是披麻戴孝的时刻。
一场无法重来的别离,换一次破天荒的团聚,这算是什么?
吊唁现场,有人痛苦,有人几乎晕厥,有人在我身边感叹人死了也算解脱,有时会有一堆人聚在一起,对逝去的人评论生平,他们偶有轻轻啜泣,无一不红着眼,丧着脸。有时还会有一堆人对另外一堆人指指点点,对生人评头论足,他们对归来的主家子女们叹息,又对宾客们迎来送往。有时又会听到一阵阵笑声,有点突兀,又觉得都合理。
又突兀,又合理的事情反复拉扯着我,比如,伤心的现场,有一支乐队让锣鼓声响个不停,响到耳膜都快要震破,响到我有几滴泪是为这声音而流。比如,道士们嘴里念一些我听不懂的词,又唱又跳,然后对着每一个子女们开心的要钱,而我们很配合,还说说笑笑。笑完又偷偷抹眼泪。比如,长辈会担心孩子们这么远回来会影响工作,学业,他们会劝你别回来了,没关系的,工作要紧。回来了他们又会劝,你去休息吧,你明天就走吧,真的没关系的。
家里的长辈永远担心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任何事会影响孩子们,包括他们自己。
我常常局促的说不出话来,显得笨拙,愚蠢。我对故乡,对亲人,对习俗,对他们的苦痛,对一切,一概不知。
不打扰,不影响,是长辈的付出。无知,冷漠,是游子的馈赠。
我记得我小时候穿的所有漂亮绒线裙子,是我姨妈手工织的,让我在学校非常得意。她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特别爱美,嗓门很大,很爱热闹,很要强,能搞得定一切,但也很任性的人。后来她长年受风湿困扰,常年失眠,每晚需要药物帮助睡眠,最后一年精神失常。
我有能力挣钱以后,我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关心。小时候她给我漂亮裙子,长大以后,我也没送过她一条漂亮裙子。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不对,准确的说,是因为她的离开,我才想起来,我是不是早应该给她打一通电话,买一条裙子呢。
即使我有这样的反思,可我在现场,也只是跟着大家流了几滴泪,我惊人的意识到,我的冷漠透进了骨和血,我没有大哭。为此,我感到遗憾和困惑。
我依稀记得,我姨妈对着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你下次回来,我的眼睛就好了”,我没有认真回应她的话,也只是轻轻一笑。那一天是8个月前,是我外婆刚下葬的那一天,那一天她没有妈妈了,她对孩子们说下次回来她就好了。
到底为什么,我活成了一个把祖祖辈辈丢在身后的人,一个冷漠的人?
守灵,出殡,火化,下葬。眼看一个活人,躺进一个大盒子,然后变成一个小盒子,最后被尘土埋葬,这个人就从此消失了。老房子快速的被清扫干净,盛夏的太阳和着一点点微风,人们开始叽叽喳喳说今年夏天太热了,都热死人了。生命短暂的,就像这一日从凌晨的锣鼓声声到午后看不出一丝痕迹的庭院,滑稽的,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又相继踏上了“返程”的路,回到哪里呢,回到远远的五颜六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