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家》第十五章(2)

“秦淑,想和你商量个事。”齐娟在秦淑身旁说:

“待会布置灵堂时在院子里挂一圈灯笼,顺便再挂上四个大气球。我看现在很多丧事都挂这种,很好看。”

“还要挂这些?简单办一下就可以了,这些弄下来估计也得不少钱。”

秦淑觉得人死了,风风光光的后事也没甚用。最关键的是她没钱,齐庭柱的棺材和寿衣还都用的她自己攒下的钱。

“这能用几个钱,根本花不了多少钱的。”

齐娟轻描淡写的说道。

“白事得办五天,用钱的地方太多。这花一点,那用一点,累积起来就多了。”秦淑说:“这些灯笼气球其实就是些形式,给外人看的,咱不是有钱人家,也不用搞那种大排场。”

齐娟有些不高兴,她觉得她弟活着没享受,身后事不能这样草草了事。

和结婚一样,人一辈子就死一次,她虽然不能让她弟的丧事像国家领导人那样风光体面,但起码在村里要风光些。

唉!人死了哪还有什么体面。无非她自己想排场些,得到别人的夸赞。

齐娟说:

“这哪里是搞排场?他年纪轻轻不到五十就走了,活着也没享受好东西,辛苦了一辈子,让他走的风光点,也亮堂些。他不就死的这一回,难道还能再死一回?”

“没错人是只死一次,可你说的这些没什么用。钱一花,用完就扔了,不是浪费吗?”

秦淑不满的说:

“就算办光鲜亮丽,他也看不到。老的小的人还活着,得为活着的人考虑。再说了,我花五千块钱买的那口棺材不就是想让他走的体面些,难道还不够吗?比起他闲散半辈子,我已经仁至义尽。”

齐娟听到庭柱死后还要遭到秦淑的诋毁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心想,既然你要摊开说,那就好好说道说道。

“他是有些懒散,但这三间二层实实在在的房子难道不是他盖的吗?你自己看看给他买的那几件寿衣,就像是旧衣烂衫。”

这两人的对话让房间里瞬间凝聚起一种紧张的气氛,人们的目光纷沓而至望向他们,充满火药味的空气此时若是扔进去一根火柴,瞬间就会当场炸开。

秦淑被齐娟的话给噎住了, 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和齐娟争吵,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亲人之间发生不愉快毕竟是件丢脸的事。

“他好歹操劳半辈子,现在只是挂几个灯笼,你们都不情愿,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齐娟咄咄逼人的样子让坐在沙发上的齐飞忍无可忍,他实在看不下去她盛气凌人的样子,也无法忍受她丝毫不顾及他母亲的面子。他说:

“挂灯笼也好,买气球也罢,我们没钱。”

原本齐娟和他母亲快吵起来时,他觉得自己是晚辈,贸然插嘴不仅不合礼数还让齐娟没面子。

但当母亲默不作声,只能把苦楚和委屈打碎往肚子咽时他坐不住了。

满腔的怒火涌进他的血管,心脏紧蹦跳动着。

不行!他要替母亲撑腰,否则齐娟觉得他们家死了男人就可以任人欺辱。

他父亲在世时,母亲四处漂泊打工,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如今操劳了一夜还要受到外人欺凌,他再挡在母亲身前,都不配身为人子。

齐娟感觉侄子的一句话就让自己的老脸瞬间掉到了地上,一个小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长辈顶嘴,她彻底气炸了。

她冲齐飞嚷道:“是我要挂吗?”

“那你不弄这些东西,我们也没钱,谁都不用挂了!”

“你们爱挂不挂,死的是你们的爹,只要你们心安理得就行,我一个外人,只是给你们提建议,我看事后别人会不会戳你们的脊梁骨。”

齐娟阴阳怪气的说。

“既然你不花钱弄,那你一直在这里逼着让我妈花钱。”

齐飞的话像个打火石一样,瞬间点炸了齐娟这个火药桶,紧张的空气因为这句话瞬间炸开了。

“我逼你们了?逼了吗?”齐娟拿手指指着齐飞。

“你没逼?”齐飞站起来。

“哪里逼你们了,哪句话,你说出来。”

齐娟走到齐飞跟前,差点贴在他身上了。

她不信了,一个小辈竟然敢这样和长辈顶嘴,反了天了!

“你的每一句话都在逼迫,你如果有钱就自己挂。”

“反了你了,每句话顶我,你这是要干什么,要吃人吗?”

齐娟扯着嗓子,她现在已经被气疯了,丢不丢脸也无所谓。

这下子,屋子里的人更加专心的看着这场精彩绝伦的闹剧。

“你指着我要干嘛。”

“指你怎么了,不能指你是吗?”

“闭嘴,你姑姑是长辈,有你这么和长辈大吵大闹的吗?也不怕笑话。”

秦淑站起身子,拉开她儿子,强按着他坐在沙发上。

“你这是要吃人啊?我倒要看你今天能把怎样。”

齐娟走进齐飞跟前。

“我就是要吃人。”

齐飞又站起来,回了他姑一句。

秦淑锤了儿子一下,让他住嘴别说了。肩上挨了一拳头的齐飞瞬间有些伤心,母亲的这一拳打散了他对齐娟的怒火,打来了对母亲的失望。

他很郁闷,他明明在给她出气啊!尽管他知道母亲也许怕被人笑话也许是想快点结束这场争吵才这样对他,但他仍然难以接受这一拳头。

“你是长辈,他还是个孩子,你和他来回争吵个什么劲儿。”

秦淑对齐娟说。

齐娟看着众人都在看他们的热闹,也觉得再吵下去更不好收场了。

“我逼你们干嘛,这事你们自己决定,又不是我决定。”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吵,秦淑说:

“那就在院子里挂一圈白灯笼,他四十五岁就挂上四十五盏,至于气球就算了,挂几个气球确实没用。”

齐娟终于安静了,没一会,她便走了。

她一走,房间里的说话声叽叽喳喳响叫起来,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块,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齐娟的坏话。有些人也劝秦淑不要被齐娟的废话影响心情。

你看!群众的眼睛多么明亮,对于作恶之人,人们大多会口诛笔伐。

就在大家热火朝天的吵闹时,屋外的哀乐停了,没过多久便隆隆的响叫起,比之前响亮很多。

这时杨虎走进屋里,这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秦淑外甥一进屋就赢得了人们的好感,他屋里吸烟男士都递了一支中华烟。

“妗子,我从朋友那里给咱弄了一个音箱,老带劲了。”

“花这钱干啥,听说租这些音箱不便宜。”

“没花钱,我和那个朋友交情深。咱必须让舅舅走的风光。”

秦淑走出去看到小卡车上放着四个大音响,院子墙上摆了一排花圈。写着:外甥杨虎悼念舅舅。

“是啊!齐庭柱风光了。”

秦淑心想,齐庭柱活着时没一个人给他借钱看病,除了杨莉,没人去医院看他,现在死了一个个的耍排场抖威风。用尽全力吧!哪怕请个皇家乐队,我也不管。

唉!她一想到被人为了面子花掉的这些钱,她就觉得可惜。就在她心疼之际,她姐带着儿女们来了。

他们的到来让秦淑像是得到某种依靠,更心安。

她姐姐想到两个孩子成家的责任之后都交到了秦淑身上,她就替妹妹感到担忧。在某种程度上她又觉得齐庭柱的死是很好的,妹妹不用再担惊受怕,只是一个人辛苦些。

“咱姊妹怎么都是这样的命。”她姐姐把秦淑拉到一边说着体己话:“死了也好一,也不用和他争吵。给!我没多的钱,这五千你拿着,这些天哪里都得花钱。”

她将一包鼓起的牛皮纸裹好的钱放进秦淑上衣的宽大口袋里。

“我不要,你自己挣的钱也不多,而且志强赌博还欠了那么多,你也得给他还。”

秦淑伸进了口袋里准备给她姐。

“听话,拿着!”姐姐叹着气说:“志强欠的不是一星半点,一百多万!我这点钱啥用也没有。你不一样,重担还在后头嘞,我的儿女起码都成家了。而且之前把你的金项链弄丢,你也没要我的钱,这五千块钱算我还你的,剩余的我再慢慢给你。”

那年秦淑在姐姐家过年,两人哭诉了一夜,第二天秦淑的一根四十克金项链不翼而飞。

她姐姐当时给了一万,她没要,这件事就如月光下的阴影一样,始终缠绕着她姐姐。

疲惫的秦淑在姐姐面前,眼泪像发了大水似的流淌着。

这几天根本没人关心她,也没人给过温暖。她一个人操劳着这么大的事,齐庭柱那边的亲戚不仅不帮忙,还不断找麻烦。

此刻,她姐姐给了她足够的依靠,她又能坚持走下去了。她握着姐姐温暖的手,感觉身上暖呼呼的,疲惫的身体重新充满力气。

“这么多人呢,你得撑住,别掉眼泪。”

姐姐拿手抹干了秦淑的泪痕。

人只有在灾难前,才会看清每个人面具下的面孔,真心,虚情假意,一看便知!

秦淑心里当然知道,只是很多时候,不想做先撕破脸的恶人。

齐飞和齐翔两兄弟决定轮流给他们的父亲守灵,结果第一天晚上后,齐飞就不愿意守灵了,后来四天都是他弟齐翔守灵。

守灵就是要和逝去之人待在一个屋子,以示思念之情。还有个任务是每隔两个小时看一眼长明灯,保证蜡烛一直亮着。

据说长明灯熄灭,死者就无法找到去阴间的路,只能在人间徘徊逗留。

那晚,齐飞只要走一段楼梯再穿过院子就能到了他的父亲暂时休息的那间屋子。

可这段路,齐飞却走的万分艰难。

几十盏白灯笼沿着围墙和院门将院子照的亮如白昼,灵堂搭在院子中间连接着那间屋子。

齐庭柱的音容笑貌在黑色团花下的两尺木框里清晰可见,楼梯院子里到处是黑白纸花和两三截断香,白幡和黑绸在寒冷的夜里瑟瑟抖动。

齐飞像个胆小的孩子在这个透着压抑肃穆的院子里颤颤巍巍的走着,他一边走一边吸入刺鼻的空气,他不想胡思乱想,但不同寻常的白昼使他掉进了恐惧漩涡。

这院子真可怕!白日的喧闹景象仿佛是上一秒的事,这一秒竟让人窒息和恐惧。

快走!快点走!齐飞终于走完了这段令他胆战心惊的短路,他掀开门帘,走进屋子。

显然院子的灯火通明和这个房间没有半点关系,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棺材下面的两根长蜡散发着微亮黄光,齐飞的进来使得火苗左右摇摆着。蜡烛旁边摆放的一男一女两个纸人,男的拿刀,女的拿拂尘。只是瞟一眼,齐飞都觉得后背发凉。

屋里浑浊难闻的气味实在令他头疼脑涨,香味和腐烂木头的气味,让他进来就打了两个喷嚏。

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响叫起,齐飞瞬间一惊,什么东西!

原来是只公鸡,它就像个熟睡的孩子由于齐飞的喷嚏受了惊吓被惊醒似的在屋子后面的角落里扑腾着翅膀,咕咕的叫着。

看起来齐飞要比这只鸡受到的惊吓更严重,此时他依然惊魂未定,他不敢走近,只敢远远的看着黑暗里不安分的动物。

那公鸡鸣叫扑腾了一会后,便消停了。

他的这两个喷嚏不仅打破了屋子的宁静,更是把他自己搅的心惊肉跳。

他暗自祈祷,只希望这些动静千万别惊扰了他那已经安息的父亲。

尽管棺材里躺着的人是他的父亲,他相信父亲不会伤害他,可不知为什么,齐飞仍然在恐惧漩涡中无法自拔。

冷风在屋外嚎叫着,齐飞看了一眼棺材后竟生出幻想。

父亲会不会没死,待会生机勃勃从棺材里坐起。父亲也可能死了,但鬼魂仍然在这个屋子里看着他。

他越想越害怕,想象似乎马上成为现实,他好像真的看到了父亲,一个漆黑人影在黑暗里注视着他,于是他额头渗出冷汗,腿一抖,慌乱的站起窜出屋子。

他太狼狈了,逃亡的路上还在担忧着父亲的鬼魂会如影随形,他不停的回头张望,直到回到家中,他的恐惧和父亲的鬼魂才被紧闭的门关在外面。

他的弟弟和母亲都对他的出现感到疑惑,他和他们说不想守夜了,因为只要看到灵堂和屋子里那口棺材,他的胡思乱想便不受控制,更别提在那里睡觉。

那晚他一夜没睡,他的弟弟替他守夜。

齐翔不像他哥,这孩子和他父亲睡在一个屋子里没有丝毫畏惧。

晚上刚到十点,他就倒进了梦里。半夜起来两三次,再看看蜡烛是否熄灭。

一天夜里,他睡过了头,醒来已经早上六点多,蜡烛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灭的。

于是这件事让齐翔成为了胆大的人,同时验证了齐飞的胆小。

秦淑就和齐飞说:“看你弟心大的,让他守灵,他倒好,睡得都不知道蜡烛什么时候灭了。你呢,怕这怕那,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齐飞在乱力怪神这方面一向胆小,那些年他对父亲也算孝顺,秦淑离家后,他时常陪着他父亲。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具尸体如此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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