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鬓角的头发梳下来,截在眼角留疤的要紧处。那里面藏着她对美的偏执和失去美的感伤,这让她看起来更加阴鸷,更加不好招惹。早晨每每对镜梳妆时,看见那沟壑般突兀的疤,就会压制不住心情,吧啦吧啦地盯着它掉眼泪。为什么,为什么!她无数次锤着梳妆台凭空质问那个男孩,凭什么在她最美的年纪,夺走她的美貌,然后轻描淡写地用“不小心的”就洗脱了所有罪名。明明是他的错,凭什么痛苦是我承担?天天喊着公平公正的社会,其实暗暗藏着一条规则,便是她冥思苦想终不可能想通的----罪有千万种理由开脱,但罪带来的痛苦,那罪人强加在义人身上的,是一辈子摆脱不了的。
少年那天看着那把带血的剪刀,害怕到连丢掉剪刀的意识都没有了,疆着那个动作哆哆嗦嗦地跑回了家里。他大呼小叫的跑进家门,嘴里喊着:“妈!我杀人了,杀人了!”厨房里少年的母亲正剪下少年最爱的鸡冠放到蒸锅里蒸,霎时间听见孩子口中喊着秽语,心里很不高兴。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她抄起一旁的扫帚,准备掸掉秽语带来的霉气。乍见那带血的剪刀,她愣了一下,房间里只剩少年嘟囔着杀人的胡话,半晌才回过神来:“怎么回事?”
“我杀人了妈!杀人了。那血,血!妈!”少年情绪一下子崩溃,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去始终没有放下剪刀。那血因为跑回家的间隙,滴得只剩下薄薄一层附在刀刃上,好像人的身体受伤结的痂,掩盖了一个幼稚的事实。
“冰冰,你这刘海留得不好看,改天我给你剪一个。”少年盯着少女的脸,眉头一起一伏的思索着。
冰冰是少女的小名,少年总喜欢叫她的小名,因为他俩从小就认识,认为一个正经的名字会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少女半信半疑的撩了下自己的刘海,因为没有镜子,姑且信了少年的话。“那你可得给我剪漂亮点,郭!齐!光!”语气里满是对少年质疑的生气,却拗不过一些难以言表的情愫选择相信少年的话。
少年对少女突然直呼自己全名有点愕然,但还是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说:“包在我身上!”
少年人的心思很简单,更何况青梅竹马的情谊,绝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闹不愉快,甚至当做玩笑话,字渍似的在下一秒就被橡皮擦抹去,高高兴兴地玩到天黑,各自回家。
隔天是周末,少年真的煞有介事的拿了一把剪刀出现在他们常一块玩耍的地方。少女如约而至,一袭白色连衣裙飘飘然站在秋风里,落叶点缀得更美了,把少年看呆了。
“呆着干嘛,开始吧”少女挽起刚洗过的头发,用皮筋扎起来,尽可能把刘海的全貌展示给少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仿佛一汪秋水,静谧而美丽,却把少年淹得无法呼吸。看着少年盯着自己发呆,少女有些害羞,避过一会眼神装出一丝愠色,微嘟着小嘴说:“还剪不剪了!”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应了一句,拿着剪刀凑近了少女的脸颊。
秋天的风瑟瑟的,一股吹得人神清气爽,一股就要吹得人瑟瑟发抖。少年人的心思最逃不过多巴胺的驱使,两个人都穿得很单薄,尽可能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给对方。咔嚓!少女有几丝秀发应声飘落,跟身旁的落叶一样,随风飘到某个地方。少女望着飘走的头发,心里十分紧张,从她上了初中开始,刘海一直都是她自己在剪,靠着朋友指点和网上教学视频在把持,一直修修补补终于有一些满意,却因为少年的一句话让她动摇了满意的想法。可以说她是第一次将刘海交给别人。
因为风很萧瑟以及内心的紧张,少年几乎可以说是强撑着剪下了第一刀。他的手一直在抖,更兼他天性倔又有点不大聪明,才酿就了后来的悲剧。风是平地起的,越过层层高楼吹到这小平地,变得更加萧瑟了。少年本就不是专业的理发师,心里的紧张更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突然一股邪风吹进他袖口,鼻头一痒,来不及收手的剪刀因为这一踉跄扎进了少女眼角,顺势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啊!”一声很悲痛的喊声划破寂静,晨练的爷爷奶奶都被吸引着往这边看。无数目光汇集在一个疼得满地打滚的女孩身上,旁边站着一个呆若木鸡的少年。这目光像针一样,一道一道的扎在男孩心里。少年的心思很简单,也很复杂,在十分在意目光和舆论的年纪,这无疑就是把他架在行刑架上,饱受众人指责和谩骂。他慌了,丢下少女一个人跑了。
少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刚缝完针的那一天,她也这样瞧着自己,眼睛因为发炎肿胀得厉害,感觉可以塞进一颗李子,情绪失控下一拳砸碎了镜子。那一夜,母亲哭的死去活来,父亲也没去送外卖,一个劲的抽着烟,还有少年一家三人,做贼被抓似的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少女瘫在卧室的椅子上,想哭又不敢哭。
就算拆完线情况也不容乐观,就算眼皮被伤口撑出双眼皮,也不可能变得更加好看了。缝过针的伤口十分狰狞,像一条蜈蚣从眼角开始爬向颧骨旁直至脸颊。她拼命把头发往这边梳,可本不算太长的头发那会这么听话,除了把头发弄得乱乱的,她什么也做不到,而且刘海的地方还遗留着少年恶行诞下的缺角,反正都这样子了,少女也没心思去管它了。
晨练中的一个大妈把少女送上了医院,因为都在一个小区群,大家伙都熟悉,一下子就联系上了少女和少年一家。两家的关系一直不错,两位父亲是同事,常常一块喝酒吹牛;两位家庭主妇呢,更是没事常来往,早上更是粘在一块买菜,有时候身为丈夫的不回来吃饭,更是两家约在一起解决饭事。这时候在医院门口对峙上,一场让人揪心的热闹:两个男人自顾自抽着烟,两个女人一个哭着要赔偿,一个安慰着并象征性的抽出几张钞票。少年站在一角,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目光呆滞得如同两个黑洞,里面包罗万象是过往、是现在、是未来,还有为那天为什么逃挑一些合理的说辞。这个场景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医生走了出来。
“没啥事,缝了十三针,比预想的多了三针,直接扫我手机就好了。”说着,拿出了他的收款码。
少年妈妈争着扫了这趟钱,少女妈妈脸色才好看了点。医生说“等麻药过了就可以带回去了,切记不要哭,还有一些…”医生交代了一些忌讳的食物,和清洗方法,就回自己科室去了。当然,少女这会坐着的,肯定是医院的走廊。
“冰冰呐…”少年妈妈讪讪的开口,回应她的是少女低垂的脑袋,她便梗住了。少年爸爸走上来,给了站在角落的少年一巴掌。少年像一把被强风呼到的秸秆,倒在地方,四肢四散开来,丢了魂似的。
“干嘛打孩子!啊!”少年妈妈一阵尖叫,惹得医院正过道来的医生护士一阵呵斥,但她仍不管不顾又尖叫一声,扶起她的儿子。但这一幕少女一家权当没发生过,带着女儿,出了医院。少年一家这场闹剧变得无理取闹了,少年爸爸知道再发泄也没意思,招呼着孩子妈扶着孩子跟在少女一家后面,准备登门赔罪。
回到家少女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谁也不让进来。两家坐在客厅里,哭的哭,抽烟的抽烟,发呆的发呆,乱糟糟的像刚死了人的祠堂。
少年怔怔起身,扑通就跪倒在少女卧室门口。这一行为引来房子里的人一阵震惊,其实两家的情谊两家各自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