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中有一段讲唱大戏,很非常有意思,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村里唱戏的情景。
每年农历六月十三我们村举办庙会,肯定要唱一台大戏,一般会唱五六天,这戏是唱给村东九爷庙的。
五月农忙一过,村里老少就开始惦记庙会唱大戏了。庙会主事的人先要筹划着写戏,今年唱什么戏?是豫剧还是西调?这是要早点定下来。他们会听取大伙的意见,但主要是他们来决定。不过,他们也不能完全决定,因为本地的戏剧团就那么几个,周边村子也有在相近日子的庙会,他们同样也会唱戏,因此戏班可能存在时间冲突,如果想邀请的剧团安排不开,那就要请别的戏班了,最后往往是那个戏剧团有时间就唱那个戏种。
我们小孩子也关心村里的大戏,不是关心请什么剧团,唱什么戏,而是哪一天开唱,这关系到我们学校放假的时间,因为唱戏的舞台就大在我们学校,剧团一来,我们就得放假。这个假期称为庙会假,一般是5-7天,取决于唱戏的场次,唱戏的场次,又取决于今年收上来的戏钱的多少。
唱戏的钱是村民们分担的,根据唱戏的预算分担到每个家。收取标准是按照家庭承包的土地亩数来的,与家里的人口数无关。有钱的给钱,没钱的就交粮食。虽有不愿意交的,但没人敢不给,因为都知道这戏是唱给老九爷的,是得罪不起的。除了村民分摊,也有本村和外村人的香火钱,比如有的人今年发了财,或者之前向老九爷许过愿,到庙会时是必须还愿的,因此出手比较大方,往往一个人就能出资演一场戏。有一年,村里连加了6场戏,多唱了三天,我们也多放了三天的价。
庙会临近了,村里热闹起来了。村民互相打听着,一个问:“哪天开戏?”一个回答:“戏棚子还没到呢。”“今年唱什么?”“还能唱啥?西调,老调了。”
舞台一开始搭,我们学校也就放假了。我喜欢看大人们搭台子,看着一座高大的戏棚子拔地而起,心里很是激动。只见大人们在舞台前面的两角先竖起两根大柱子,很高很高,这是整个舞台的最大的支撑,后面是栽上两排小柱子,棚架子就大好了。然后搭棚顶,最后盖上帆布。整个舞台隔成两块区域,前面是舞台,后面的后台。
舞台搭好了,再搭观众蓬。舞台是给唱戏的用的,观众棚才是关系到我们最关心的。这个棚子搭起来就简便得多了,几根细一点的柱子,支撑一个棚顶,盖上席子,就算搭好了。显然没有舞台上的棚子结实。
戏棚子搭好,村里的男女老老少就开始占位置了,关系到未来几天能不能舒服地看戏。前面的位置很多人抢,所以要早做准备,戏棚子还没搭好,就有不少人扛着长凳来了。有长凳的,找个合适的位置放下就好,没有长板凳的,就用细梁或者椽子占。一根椽子怎么坐呢?我们有的是办法。先在地上的一边斜栽两个木桩,交叉绑好,最后放上细梁,就是座位了。这种座是不太结实的,坐的人多就会塌。
在庙会的前两天,大戏正式上演。我们小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时候到了,这唱戏比过年还热闹。一个是因为放假了,我们过起无拘无束的生活,二是戏棚子前卖小吃的卖玩具的,人声鼎沸,晚上灯火通明。我们追逐打闹,我们吃冰棍,吃血糕,蹲在小人儿书摊前看,大人给的零花钱,足够快活好几天了。
这热闹要持续到庙会结束。各家来了好多亲戚亲戚,姥姥在开戏前就接来了,姑姑在庙会前也会赶到,家里一下子多了好几口人,做饭吃饭也热闹了许多。吃完饭,一起去看戏了。挤进戏棚,找到先前占到的位置,边聊天边看戏,一家人其乐融融。如果庙会赶上了星期天,姑姑家或者舅舅、姨妈家的孩子也会住下来,这两天可以玩儿疯了。我们小孩子是不看戏的,看不懂,就觉得没意思,我们会去后台,扒着门缝看戏子们画脸谱。人太多了,影响了戏子们的进出,被人赶了一次又一次。
父亲常说,“头场戏早不了,最后一场好不了。”其实这句话,村里人都爱说。就是说,第一唱戏,因为剧团要有很多准备工作,开戏的时间不会太早。最后一场戏,剧团 的演员们归心似箭,或者急着赶往下一个演出地点,往往不会派出最好的演员,所以唱的戏不会太好。
小时候,看戏的人还真不少。本村的,外村的,看戏的蜂拥而至,把我们学校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可我总是怀疑他们不是真戏迷的,因为我觉得他们也听不懂戏,也就是看着戏子在舞台上唱念做打,觉得热闹罢了。看到最后,大人们睡着的可不少,如果看得懂怎么会睡着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庙会和大戏的兴趣越来越淡。上了中学就再也没有踏进过戏台子,听父亲说,看戏的人越来越少了,看戏的老人少了,年轻人更不会去看,演员唱得也不带劲。这戏也就是老九爷在看了,这戏也本来是演给他老神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