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试着问过好几个家乡的人,为什么人家口中的南瓜在我们这儿被叫成了北瓜——这听起来是多么有趣的南辕北辙——但是,没有一个人能答上来。也许只有研究方言的学者大家才能有办法知所以然吧。
北瓜确是家乡饭桌上举足轻重的一个角色,一直到现在。也许是因为它高产,也许是因为它脾气好不挑地方,谁家的屋檐或者墙头或者菜园一角不“驼”着一大片大两片北瓜秧呢。
一个老奶奶,或者一个年轻母亲,把去年的留种拿出来几个,稍稍察看下地方,刨个浅坑,埋好种子,浇点水,过不久你看到两片憨憨傻傻的芽叶冒出来了;再过几天,几片毛绒绒的圆叶子也拱出来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枝枝叉叉满地,像是铁了心,憋了气,闭着眼睛,恣意游走:有的不管不顾直直地顺着土墙爬上去,一直爬到灰瓦的屋檐,不定在哪个时刻哪个间隙突然就给你垂吊下来一个肥的或者长的北瓜来,向阳的青到发黑,背阴的青中泛着黄白色;还有更多的枝蔓,不声不响地在地上匍匐着、蔓延着,人不趟进去那扑扑楞楞的大叶子中间,是没法知道它究竟给你偷偷长出来几个瓜了呢。
瓜扭子夏天长得飞快,不用等它熟了,人们就可以拧下来一个,切片清炒了,是一盘清清爽爽的暑天时令菜,脆生生,滑溜溜;待到秋风乍起,泼辣的瓜秧子开始安静下来,一个个的肥北瓜才开始显山露水,大喇喇躺在墙边或者屋脊上,等着人们来光顾。人们来了,拎着筐子,提着袋子,一边扒拉着叶子采着瓜,一边烦恼着“就多丢了俩瓜种,咋给结了恁多”,心里还合计着明天送给张家一个,丢给李家两个——这么粗苯的东西,总是拼了命地结瓜!
那段时间,你去看看吧,从东家到西家,大家都在喝北瓜糊涂:小半个北瓜洗净了掏了瓤,一大块一大块用菜刀砍着往大铁锅里的沸水送进去,稍稍再加水和面粉搅个面糊子,倒进锅里一个滚,一家人的饭就成了:金黄的是北瓜,雪白的是面,清甜绵软,老少皆宜;乘到一个个大敞口碗里,热腾腾往饭桌上一搁,一会只听全家此起彼伏的嘬糊涂的声音;当然还有更热闹的吃法,那就是端着饭碗去门口的饭场,或蹲或站,相同的是北瓜糊涂泛出来的缕缕暖香......
真的,这么多年来,在异乡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呆愣愣生长的北瓜了,也再也没有喝过暖香四溢的北瓜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