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巧心思深藏玄机
其实没有人知道，这幅双面绣立屏里，还藏着其他玄机。
张燕霞不仅按照梅家的规矩，在狮子一只脚踩的岩石上用梅家特有的暗针绞线法绣着“霞姑”的名字，而且还在背景群山峻岭的山石和树木中，另用藏针法绣着一首含有外婆梅雨莲名字的藏头诗。
这是张燕霞同意接受任务的时候已经想好的。
她一直认为当年外公突然与外婆失去联络，必是因为当初时逢战乱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从外婆每每提及外公所言，外公对外婆相爱至深，又已经诞下女儿，是断不会始乱终弃的。这么多年想必也会设法寻找亲人，只是碍于中国的状态还是处在闭关自守和外面的未来很少，也很难和国内取得联系。但是，只要外面的亲人得到家里人消息，一定会千方百计寻亲。外婆是湘绣梅氏传人，外公对她的绣品十分熟悉，自己又是婆婆嫡传弟子，手法与婆婆几乎无异，只要外公有机会看得这幅大立屏一定看出其中端倪。这幅自己的精心制作一旦到了海外，也必有机会向世人展示真容。作品又标明是来自湖南的湘绣，这一传十十传百，外公得到这些信息，一定会设法追寻作品来历，极有可能回来寻找外婆。
只是，这番心机她不便让外人知道罢了。
张燕霞的双面立屏绣大获好评。
张燕霞和李楚江临离开北京时，祁红特别对省外事办的周主任打了招呼。
“老周啊，这次湖南做了一件很露脸的事儿。主席对所选的国礼《东方醒狮》非常满意，外宾也赞不绝口。主席已经说了，要问一下作品创造者有什么要求，一定满足她。总理让我告诉你，省里要适当安排霞姑，她是大功臣，不能让她受委屈。上次我们去接立屏的时候，要给她钱她不肯收。说真的，也实在不好估价。现在看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国宾级工艺品。你回去看看给她安排个合适的工作吧。霞姑本来就是回乡知青，让她提前回城还是可以的。”
回到长沙以后，周主任先是安排张燕霞出席了各种名目的庆功会，还有很多采访，长沙的电台广播和大大小小的报纸，都在报到湖南“霞姑”的湘绣双面大立屏，创造世界奇迹一类的内容。
搞了一个多月，最后才准备安排她在省外事办的宣传部门工作。燕霞并没有马上答应，只是说要回去休息几天考虑一下然后再来答复。
周主任不疑有他便允诺下来，燕霞回到清水塘的老屋，打算收拾一下就先去银阳。
她这些日子一直住在招待所，一直没有回来过。
她还是穿着那身土家族装束，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有人在招呼自己。
“你是小霞吧？”
张燕霞回过头，看见是刘昭惠，身后站在一个男的。
“阿慧，是你。”
“真的是小霞。”
刘昭惠有些喜出望外。
刘昭惠上去抱住了张燕霞。
燕霞眼睛有些湿润了，低低问：“你好吗？”
刘昭惠眼泪早就流出来，呜咽着。
“我还好，去年结婚了，他是我男人。你好吗？”
张燕霞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低声问：“你和小林子也分手了？为什么？当初他对你那么好。”
“不提那些事儿吧。小林子是好人，可我是女人，要过日子的，他什么本事都没有，我嫁给他喝什么？吃什么？穿什么？”
刘昭惠似乎一肚子怨气。
可是张燕霞听得出来，那是一种对生活的无奈，便岔开话题问：“这个男人对你好吗？”
刘昭惠看看他。
“好不好的也不当钱用，凑合过日子吧？你怎么样？李楚江对你好不好？你们应该有孩子了吧？”
张燕霞被她问懵在那里，不知所措。
刘昭惠似乎看出了什么。
“怎么？那年你突然就离开清水塘，不是说回老家银阳嫁人了？嫁给远房表哥李楚江了。我好想还看见你寄给吴夏林的一张照片？”
张燕霞连忙掩饰。
“李楚江是我姐夫，可能小林子弄错了吧。是我姐姐嫁给了表哥，不是我。”
“这样啊，那你到现在没有结婚，还是一个人？”
“你和吴夏林还有联系吗？”
张燕霞想到了这个憨厚的男孩子。
“早就没有联系了。他也不在长沙了，好像在银阳还是浏阳？你现在哪里？”
“是啊，我也在银阳老家，回来办事，过几天就回去。”
张燕霞突然感觉和她之间已经很陌生，只能含蓄敷衍她没有告诉她实情。
那个男人突然笑嘻嘻插进来，对着张燕霞说：“妹子，我们认识一下，我叫陈波，是她男人。妹子这么漂亮还没有朋友，我介绍个人吧。我的朋友，现在很吃得开。”
刘昭惠瞪了他一眼。
“你的朋友有几个正经人？”
“看你说的？什么正经不正经的？现在吃得开要紧。你要不是找了我，会留在长沙城吗？”
那个男人抢白着刘昭惠。
“你？”
刘昭惠气得说不出话。
张燕霞看出来了。刘昭惠身边这个男人显然真像她说的不是正经人，而且这些年她的日子并不舒坦。
他们在这里站久了便引起注意，清水塘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很快有几个上年纪的走来。
“莫不是霞妹子回来了？”
“真是她。对了，这几天报纸上的霞姑，就是我们清水塘霞妹子吧？”
几个老女人围住了他们。
张燕霞红着脸和她们打招呼。
“霞妹子，你现在是名人咯。”
那男人一把将刘昭惠拉出人群。
“你这个姐妹就是这几天广播报纸都在讲的绣女霞姑？”
“我怎么知道？我和她好几年不见了。”
刘昭惠不耐烦地白眼睛。
刘昭惠看见这么多人围住张燕霞，身边又有自己这个男人不怀好意，便挤进去对张燕霞耳语：“小霞，我先走了，改天找你喝茶。”
“好，改天我们姐妹好好聚一下。”
张燕霞无奈地表示。
她实在无法承受这种莫名的困扰，好不易才摆脱了纠缠逃一般回到自己这个家。
她关好身后的院门，站在小天井里望着自家小楼。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童年是否在这里度过？如果不是外婆告诉她，竟一直不知道这座和青莲峪一模一样的小楼，是当年外公按照青莲峪那座小楼图纸改建的。一模一样的的三层，一模一样的一层三间，中间客堂，左右两厢。二层一个大屋，很大的门，很低的窗，那是当年外婆的绣房。记得少年时候，妈妈弄来一张乒乓球台，常常让自己和姐姐在这里打乒乓球。不过，对于燕霞而已，更愿意把它当做一个大画板，整天爬在上面画画。三层两间，当年就是她和姐姐一人一间。
在她印象里从六年级转学回来直到搬去银阳，她们也不过在这座小楼住了四五年的光景，只怕还没有妈妈带着她们在北京住的更久长。她真不知道原来这座小楼和自己家竟有这么长的渊源。尤其是青莲峪那座小楼，似乎对燕霞有更强烈的吸引力。是那座小楼，还有旖旎的桃花江抚平了她心头的伤痛。
只是今天，因为与昔年闺蜜的偶然重逢，又一次挑开了她，用了一块很厚的布才勉强遮住的创痛。
严箫潇来过这座小楼。那时候他虽然不过在清水塘呆了10来天，可差不多的时间都赖在这座小楼里。严箫潇喜欢打乒乓球，而且打得非常好，却故意用很笨拙的手法逗着她玩。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站在燕霞身后看着她画画。有时候，也会取出他随身携带的短笛，临窗吹上一曲燕霞喜欢的曲子。他们也会两个人躲在燕霞的房间里窃窃私语，忘记一切地活在两个人的世界里。
母亲张玫喜欢箫潇，女儿自从离开北京，一直有点郁郁寡欢，看见箫潇居然和女儿久别重逢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可是又不得不为他们的未来担忧。她真的很难去想象，这两个孩子的爱情有没有未来？每次看见他们亲密的样子，心里的隐忧就会加重一层。为了女儿，张玫曾经不止一次给过燕霞暗示。
燕霞今天再回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当年母亲说过的话。“小霞，你最好想清楚我们家的这种情况，你应该交什么样的朋友？箫潇是好孩子，妈妈也喜欢这个孩子，可是不能用我们家的情况去伤害他。”
燕霞又开始想起严箫潇了，“箫潇，你这些年好吗……”
张燕霞没有在清水塘逗留很久。
她收拾了一下去了银阳。
当她把周主任的安排告诉母亲之后，张玫问她。
“小霞，你自己怎么想？”
“阿妈，我不想留在长沙了，还是让我回青莲峪去陪外婆吧。”
“孩子，留在省外事办对你将来可能是个机会。”
“阿妈，我明白。可是我已经习惯了桃花江的生活，还有，我这次遇到了刘昭惠，她结婚了。可我感觉她一点不开心。”
“昭惠结婚了？是和那个小吴吗？”
“不是。”张燕霞摇摇头，有些悲凉地说：“为什么我们的初恋真爱总是没有结果？”
张玫的眼圈红起来，想到自己不幸的爱情与婚姻，也想到母亲的一世等待，不由一阵阵悲从中来，把女儿搂紧说：“孩子，咱们认命。你既然怕这个凡世红尘，还是回桃花江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