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6日上午，老伯沈德星为李沐昭的父亲检查伤口，仔细查看了一番后，不禁摇了摇头，叹道：“肿得很厉害啊，整个胸口都肿了，应该是肋骨骨折了，可能刺到内脏了，必须尽快手术治疗，不然损害内脏器官就糟糕了。头有点烫，有些发烧，我这里没什么药啊。”沈德星将李沐昭父亲的衣服拉上了，“都断电了，这里已经没法待下去了，你们还是快点出发吧，路上给他找点药。”

       “爸。”李沐昭紧握着父亲的手，眼中满是忧虑。

       父亲的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容，显得憔悴而又疲惫，嘴角还是残留着咳嗽余下的血丝，用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没事的姑娘，没事的，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我现在哪里能去找医生？医院呢？我们是不是该去医院瞧一瞧？”

       父亲摇了摇头，将她耷拉在眼前的长发撩在她的耳后，平静地说：“只要能陪着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能有你守在身边，就算就此闭上眼，其实也没什么了。扶我一把吧。”

       父亲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满身冷汗，目光却十分的平和。

       李沐昭听到父亲口中说出的话，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潘士轩帮着托住了父亲的背，但他摆了摆手，自己撑着床头，站下了地。

       他挤出了点笑容，打趣道：“你看，不是挺好，自己能走呢。”

       潘士轩站在了李沐昭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会有办法的，如今之际，只有出去碰碰运气，周围药店应该不少，我可以陪你们去。”

       李沐昭点了点头，望了父亲一眼，就转身去准备物品了。

       临走之际，沈德星将一把榔头塞在了潘士轩的手里，叮咛着：“路上还是小心着点，能避开，就尽量避。”

       “沈大叔……”

       他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满脸的皱纹堆在一块，露出了微笑：“我这把年纪，也折腾不动了，不想做个孤魂野鬼的回不了家。安心上路吧。人吗，总有个归宿，你们的路，还远呢。”

       他又走到了窗口，向外望了望，回头说：“趁现在吧，附近的死人离得还比较远。”

       推开门，李沐昭将父亲扶到了车子后座上，潘士轩帮着把一些食物和水搬到了副驾驶座，另一些箱子扛上了后货架，准备妥当，对李沐昭说：“我来开车吧，这里的路我比较熟。”

       李沐昭点了点头，把钥匙递给了他。

       沈德星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表情有点落寞，但仍然露着笑，朝他们挥了挥手。李沐昭心里一酸，跑了过去，双手拉住了他的手：“沈伯伯，您跟我们走吧，求您了，我可以照顾您，留在这里，根本就是……”

       “闺女，别说了。”沈德星的笑容有些苦涩，低下了头，“如果我能有孙女的话，也该你那么大了，老东西一辈子，最后竟还有人念着，也安心了。”

       他颤巍巍从口袋拿出一个褐色的玻璃药瓶子塞在了李沐昭的手里：“拿去吧，我用不着了。你爸疼得太厉害，就吃一粒吧。”

       李沐昭低头一看，是一瓶止痛药，她望着沈德星，一股温热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离别之时有点压住胸口的难受。

       “快走吧，那些死东西都过来了。”沈德星抓住她的肩膀，往车的方向推。

       这时，潘士轩发动了汽车，车身震动着。他在车里摇开窗喊：“李沐昭，快一点吧，死人围过来了。”

       她转身扫视了一下，只见路两端的丧尸三三两两朝这里过来，她又回过头看了看沈德星，说了声：“保重。”

       老头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回到了门里。李沐昭快速钻上了车，望着那小杂货铺逐渐地向身后远去。

       “沈伯伯得了什么病？”李沐昭问正在开车的潘士轩，此时车子拐过一个路口，避开了围堵的尸群。

       “我不知道他生病了，他没和我说起过。”

       “唉。”她叹息了一声，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

       父亲闷哼着，两眼流出泪来，想要拉开衣裳，敞开胸口。李沐昭轻呼两声，他只是嗯了一下，脸部似痉挛状，忽又咳嗽了起来，挣扎着要往窗口外吐痰。

       “爸，你怎么了？”李沐昭扶住了他的胳膊，发现他浑身滚烫，已沾了一手的湿汗，“你发烧了，不要在乱动了，多喝点水，不然会脱水的。”

       她旋开了一瓶矿泉水，端着喂父亲喝。刚喝了一口，他又连着咳嗽，全喷了出来。旋即，摊在了座椅上，歪着身子，陷入迷糊的状态。

       “我们必须要找个地方，给我爸看病。”

       “哪里还找到看病的地方啊，附近应该有药店，拿点药吧。”

       “你知道最近的药店吗？”

       “这里附近有几个小区，拐个弯就能看到了，我们绕过去看看，一般小区附近总会有的。”

       突然，空中传来巨大的噪声，李沐昭隔窗仰望，只见一排战斗机从上空掠过，往东而去，瞬时被楼房遮蔽了影子。

       “部队还在战斗，总算还有点希望，但愿这种局势不会太长久，即使瘟疫，也应该很快会有疫苗的。”

       听潘士轩的声音，有种阳光般的暖意，带给她一丝欣慰，望着父亲憔悴的脸，轻轻用衣袖拭去他脸上的汗。

       车子连续颠簸了几下，碾过了一些障碍，两边道路有些拥挤，勉强从凌乱的电瓶车堆中擦过，人行道上，散乱着各种被丢弃的背包、杂物。拐出了小路，车子猛然急停，潘士轩看着后视镜，急速往后倒车。

       前方黑压压一片，除了堵在路当中的车辆，周边更是围满了丧尸，似乎听到了汽车的发动机声，被吸引着，围聚过来。

       李沐昭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一块绿色的招牌，就探出身去，仔细辨认。

       潘士轩疾呼：“快把身子收回来，外面危险。”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挡住了视线，但她确信那绿色的招牌一定指着一家药店，于是回头告诉潘士轩直接开过去。

       “这太危险了，我们会被包围的，前面已经堵上了，没法过去了。”

       听着潘士轩的口气，并不乐意以身试险，但李沐昭不确信能否尽快再遇见一家药店。看着父亲紧咬着牙痛苦的表情，想必已是苦熬了许久，克制着难以忍受的病痛。她一再地在内心强调，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她观察了道路的情况，如果强行从尸群中闯过去，车子一边轮胎压着人行道，从散乱的电瓶车堆里穿过，有希望突破围堵。

       但是潘士轩否定了她的想法，婉言劝解到：“就算我们强行闯过去了，万一车子损坏怎么办？我们到了那里，很快就会被追赶上，如何停车去取药？我也很着急，叔叔的情况看起来挺不好的，但是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车子在一个小区门口调了一个头，缓速往东面开去。

       “我尝试一下，绕一圈试试看，也许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潘士轩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李沐昭眼中已经满含泪水。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垂下了双眼，两滴泪延脸颊淌下。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她抓住了前排的椅背，搜索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爆炸的声音吧，可能是刚才飞过的战斗机，有一阵了，你太紧张了，都没注意吧。”

       “是消灭得瘟疫的人吗？那些病变的人都会被杀死吗？没有医治希望了？”

       “能安然活下去的人才最更要吧，如果瘟疫更扩散，很可能我们就再也出不了这个城了。”

       “我们完了吗？会不会这个城市被放弃了，就如同虹浦医院一样，用强硬的手段阻止瘟疫扩散。”

       “不，应该不会吧。你瞧，至少政府在疏散幸存者，我也是听到消息后逃跑的。”

       “是政府引导的吗？”

       “不仅仅是，消息很杂，不知道哪些是真的，有传消息的，有辟谣的，但官方承认西北三个区出现了问题，所以大家都在逃，至少所有的警察都曾经在道路上维持秩序，我们从来没有被放弃。”

       李沐昭感到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弱，更多的像是在安慰自己。

       车子顺利地绕了一个大圈，回到了原来的路上。堵住路的车流延续几十米，药店在这段路程的中间，可能是刚才潘士轩有意的开慢车，将一些丧尸引向了东边，现在这段路上余下了个别的丧尸，稀稀拉拉不成群。

       车子停在了几辆事故车的面前，潘士轩先下了车，手里拿着榔头，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两个丧尸蹒跚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严重烧伤，露出起着水泡烧焦的皮肤，甚至能看见裸露的白骨，腐烂的脓液不住滴下。

       潘士轩双手紧握着榔头，李沐昭也下了车，站到了他边上。

       他冲着她尴尬地笑了笑仍然试图安慰她：“没事的，我逃出来时，杀过两个，一开始很害怕，但为了活着，必须得那么做，这不算杀人吧。”

       尽管他不断地在强调自己的勇气，但是双腿不争气的在颤抖着。李沐昭也感到浑身发冷，不自禁地贴住了潘士轩的背脊。

       “我们还是绕过去吧，他们速度不快，只要跟着我们，你父亲就不会有危险。”

       李沐昭的手被潘士轩抓住，拉着从人行道上擦着丧尸而过。一开始她还有些惊讶，但那双手细腻而温暖的感触使她揪紧的心放松了下来，只紧跟着他的步伐。

       来到店门前，发现药店的卷帘门锁住了，潘士轩试图拉了拉，纹丝不动。

       她十分烦躁，夺过了他手中的榔头，对着玻璃橱窗，一下砸了上去。潘士轩立刻抱住了她的双肩，挡在身前，玻璃哗啦倒了下来，溅了一地，撒满地的碎片反射着阳光，一片灿烂。

       他接过了榔头，微微笑了笑：“你这么做，受伤怎么办？”

       李沐昭顿时愣住了，她竟然丝毫没有顾虑，没有犹豫。想着父亲的安危，她立刻绕开潘士轩，爬上了橱窗，冲进了药店，直奔抗生素的柜台。潘士轩找了一个医药箱，撕开包装后，找了一些酒精、碘酒和三角巾、棉花之类的应急物品塞进了里边。

       他转头发现三个丧尸已经围了过来，于是提醒正在装药的李沐昭。

       “快点，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李沐昭闻言，拎起了两个装满了的大马甲袋，跟随着潘士轩就往外走。

       一个丧尸已到眼前，潘士轩站在橱窗里，居高临下，咬了咬牙，拿起榔头往下一锤，正中其后脑勺，又连敲了几下，只打的后脑凹陷，榔头上沾满脑浆。丧尸颓然倒在了碎片上。

       两人跳过尸体，仓皇而逃。

       跑至半路，李沐昭看到前方他们的车子边，愕然呆住了，车门开着，两个丧尸正趴在地上围着一具尸体。

       “不——”她一声尖叫，丢下了手中的袋子，直冲了上去。潘士轩抓起袋子立刻跟了上去。

       一具被咬烂喉咙撕烂脸的丧尸站了起来，另两个丧尸掉转了头盯着她。

       那张脸，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失去了血色，不再出汗，不再痛苦，只有麻木冰冷的表情永远烙在没有生命的脸庞上。

       丧尸围向了她。

       泪滚烫，流过脸庞。

       欲哭，而无声。

       流逝的岁月，仿佛只凝成一刻，转眼而逝。

       那失去的笑容，变得灰暗。

       李沐昭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灵魂留在了昨日的记忆中。

       潘士轩大叫着，摇着她的身体。但是她什么也没听见，耳边只有嗡嗡的电子声。

       她的身体被拉倒在地，脸贴在了地面上，她愿此刻永远躺下去，醒来时噩梦散，一切如初。

       她眼中，潘士轩挡在身前，拦住了丧尸，挥舞着榔头，脓液在飞溅。

       世界的一切都已远去，仿佛生命已离开躯体，漂浮在遥远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