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死亡最近,却令冰雪消融,春花绽放。
入殓师这个职业,放在传统的东方文化中来看,的确是有些令人无法接受。
初听见这个名字,我就想起了苏童的《香椿树街故事》中一个中年男人。这个男人的手,在别人看来,它是肮脏的,是不净的,是无法洗去的污秽。这个男人是一个抬尸人,没有人愿意去做这个工作,毕竟尸体,似乎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他迫于无奈做了这个工作,最后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了,虽然他有了些小钱,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再过来找他。他显得有些孤独,甚至也忘记了他的名字,我也忘了这个故事的结果,可能是他挥刀砍下了他不净的双手---貌似是为了一个他喜欢很久的女店员。若不是入殓师这个词语,我恐怕是再也想不起我曾在书中看过这么一个人物。
但是,这个中年人在我的印象中,并不太坏。他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若不是为了生计,若不是选择了这个职业,或许他就和那个超市女店员成了家。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想,我不能保证猜中所有人的以后。
从那个中年男人的遭遇也可以看出,东方文化对于葬礼、遗体等黑色的对待方式,那一领域似乎是个禁忌。可以从现实来看,这些事情必须是需要人来做的,若是不碰它,遗体得不到安放,站在东方文化角度上人的心里也是过意不3的。
于是便有一个词在心里产生了---赎罪,或者说是救赎。那些丧葬公司里的人们,不是犯过大罪,就肯定是杀人的嫌疑人。他们为了救赎,被迫于无奈,接受了这个工作---与死人接触,送死人上路,仿佛是看守死亡之门的守卫者。他们甚至教导自己的子女们,指着丧葬公司的人们说:“看,你们不好好做人,以后就会变成他们那样,天天和死人接触。”这好像是个笑话,但是丧葬的人们为了生计和生存,为了赚在死去的人的家属们看来时施舍的一点点小钱。然而其实并不都是为了利益,或许也说不定是有一点点的赎罪---对那些将要上路的人好心一些,这样自己在路上也记了不少公德。
其实,并不是简单为了利益和赎罪了。他们仅仅是虔诚与无邪。是的,如果不怀有一颗虔诚的心,没有一双无邪的眼睛,是做不好入殓师这个工作的。
我并没有接触过死亡,也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似乎在葬礼上所有人都哭得撕心裂肺,叩首哭喊;也许我会无动于衷,只不过应景地留下几滴眼泪,大人们活血也会说我冷血无情,嘴里可能也会念着“你的xx小时候对你百般照顾,万般疼惜,现在你却这样冷血看着,真是不孝啊!不孝啊!”我在脑中臆测到底我会在葬礼中表现怎样,但都得不到我满意的答案。
我把死亡想得很开---倒不是成为庄子那般鼓盆而歌,开脱一切;也不想庄严的葬礼中那么严肃,一身黑或者一身白,披麻戴孝,哭天喊地。细细描摹的话,应该说是一点儿点轻松,一点点释怀,可是想到与该上路的人还有一些遗憾没有完成,譬如说,还没有最好摸一摸他温暖的脸颊,没有再沉沉的睡在他的背上,身上也不再存在着他的味道等等;不免有些伤感,这些生前明明可以好好完成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有人走了,才会从内心中唤醒呢?生前大概总以为机会还很多,时间还很长罢。写到这里,我都一直有些轻松,大概是真的没有体会过现实中葬礼的残酷,不过的确还是得承认,自己虽然看开了,但是心中还是不免有一丝丝的惧怕之情。
毕竟死亡是一切的终结。
然而真的是终结么?我记得在这部电影里,有个似笑话又不似笑话的小故事。就是小林君招聘的时候招聘广告写的是“帮助旅游”。然而现实是打印错了。我却觉得,这么说也并不是不可。
死亡,难道就不能开始么?难道就不能算一次旅行么?---而且是一次孤单的旅行。
不过是因为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拿起喜欢用过的口红,穿上喜欢的衣服,戴上心爱的帽子或围巾。入殓师仅仅是帮旅人整理整理妆容,帮旅人穿戴好一切,好心走上旅途罢了。
这样一想,死亡就不再那么沉重了,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他还笑得那么甜,笑得那么轻松,仿佛告诉葬礼上的人们---“这是我最美的一天,你们就开心地看着我踏上旅途吧。”你脑中就回想起了他的以前,他可能不能奔跑,也可能曾经跑得很快;他可能从来没有穿过这么美丽的衣裳,或者这么帅气的一身西装;你会忆起那些往昔,那些曾经,那些事情。你突然觉得,眼前躺在这个木盒子里的人,是那么值得珍惜的。你迫不及待的想触碰,结果回馈给你的是一阵冰凉。你哭了,放身大哭,震天动地,仿佛是要把这个空盒子的人唤醒---徒劳无功,他怎么也回不来。你只是觉得,现在他是纯洁无暇的,是高尚的。
温柔,这部电影中的死亡是温柔的。因为给遗体化妆的入殓师是多么的温柔。他们细致入微,严禁地做好每一项步骤,甚至细致到遗体是不能露出一点肌肤的。影片中无数的镜头都是拍着入殓师认真地为遗体更衣、上妆,我记得最多拍的是小林君的眼睛,一双无邪至真庄重的眼睛;还有入殓师将佛珠紧紧的缚住遗体的双手,这能够让死者走得更加轻松和释然。每一个步骤都不能被疏漏,这是对死者以及死者的家属最好的尊重。予入殓师世间最温柔的温柔,让生长在死亡门前的花儿都绽放绚烂的花朵。
然而不光是温柔,这部电影始终贯穿着人的一份温情。夫妻之间,父子之间,长辈与晚辈之间,甚至生者与死者之间。
入殓师这个工作遭到反对的竟然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你会怎么办?当你听到你至爱的人甩开你的手大声喊:“脏!”,你心里什么感受?你已经明白这个工作的重要性,你没办法放弃。然而妻子只能被迫返回娘家。这是小林君的故事,但是也可能是很多入殓师的故事。这件事令小林君十分痛苦。但他从他的社长或者说是师傅那里得到答案,或者说是从大提琴中得到答案。
大提琴是他在幼稚园的时候,父亲教他的。他现在还留着小时候的大提琴,也许是33念父亲,也许仅仅只是为了纪念。母亲在两年前去世了,父亲在很早以前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家弃子。他或许很恨父亲,但是他却能够记得父亲喜欢哪一首曲子和父亲教他的方法---在河滩拣石碑来表达自己对于对方的牵挂。父亲给他的石头,他还保存着。他曾经在管弦乐团担任大提琴的演奏师,但是乐团解散了。他卖掉了大提琴回到了家乡,戏剧性地成了入殓师。这就是小林君的经历,一开始可能是为了高新短时而做下去,但是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工作的神圣。大提琴告诉他,必须坚持,不能再半途而废。
他与妻子的转折点,是在澡堂老婆婆的去世。她是个温柔的老婆,婆,她几乎是照看着小林君的成长。为老婆婆入殓是小林君做的。一开始妻子还是有些反感,但是看着小林君工作的样子,她突然释然了。这和我上面写的经历是一样的,你只有经历了,你才知道,这份工作到底是多么神圣,他的手到底是肮脏还是洁净。在最后,要请家属为老婆婆擦干净脸,每个家属都尊重的接过了毛巾,认真地细致地为老婆婆擦脸。他们哭了,毫无顾忌地哭了,甚至当他妻子接过毛巾的时候,他看见妻子的释然与转变。最后也是我记得最深刻的一幕,老婆婆最喜欢的那一条黄色丝巾整齐地叠放在榻榻米上。小林君毫不犹豫地帮老婆婆戴上,那是老婆婆最得意也是最美的时候吧。
老婆婆的丈夫似乎也是在很早就去世了,她一直坚守着澡堂,她说:“如果没有这个澡堂,会很给这里的人们带来很多麻烦的。”她每天亲自为澡堂烧热水,而她的死因也是因为加柴的时候摔下了,就再也没有起来了。当她的儿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也是有些伤心的,一个老婆婆独自任劳任怨地做着工作。我记得当小林君妻子要求帮助老婆婆烧一壶开水的时候,老婆婆却连忙推辞:“做这些事情还让客人帮忙,会遭天谴的。”我也记得老婆婆戴着她喜爱的丝巾,在一个一直守在这个澡堂的老爷爷前,活泼的跳着的时候的那份欢喜。一直守着澡堂的老爷爷,其实是丧葬公司的火化员。
火化的那一天,老婆婆的儿子要见老婆婆最后一眼,要亲眼见证火化。后来,老爷爷跟他的儿子说:“死可能是一道门,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正如门一样。”他笑着称自己是“看守死亡之门的人”。然后他缓缓地按下“开启”,火把那个木盒子烧得旺,或带着美丽的老婆婆一起旅行。那个美丽的老婆婆,今天可是戴着她最喜欢的丝巾,今天他可是戴着花的,是最美的。
火化以后,小林君和他的妻子,在河滩走时,小林君捡起一块白石子,闭上眼寄托给石子深深的牵挂。他说,平滑的表示心情平缓,凹凸不平的表示心情跌宕,越沉的石子表示牵挂越深。妻子把石子放在胸前,她似乎是感受到了小林君的那一份情谊。而我发现,这块石子和他给予他父亲的那块石子竟然如此相似。
他的父亲,在他六岁时就丢下了他,和一个女人跑了。然后就在他的母亲去世后两年,却收到父亲的电报---父亲去世了。小林君,不想着再见到父亲,他还恨着父亲,恨他把他抛弃。
然而经历了很多,他还是去了。看见父亲以后,他才听说,他这一生都是孤身一人,他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帮助渔场的人,换来一个房间和几顿餐饭罢了。我记得那时候小林君的话“他这一生又算得了什么呢?”是啊,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了一个女人抛下家庭,结果换来这么一个人生。仅仅一箱不值钱的遗物,仅仅一个小小的房间,紧紧几餐粗茶淡饭,仅仅换来丧葬公司粗辱地对待。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他要帮他的父亲入殓。当他掰开父亲的手的时候,掉落的正是小林君小时候送给父亲的石子,他紧紧的被父亲攥在手心里。小林君怔住了,记忆里那个模糊的父亲的身影,渐渐清晰了,他是有明亮双眸,有时间的温柔。这应该是他最重要的一次入殓,一双手,结束了这几十年的恩怨,结束了父子的羁绊,他的温柔和他的温暖稀释了几十年的埋怨与愁。
电影结束是大提琴的音乐,久石让的音乐总是这么扣人心弦。也许是大提琴带有的几分低沉,我突然回忆起小林君的遭遇。突然觉得有些神奇,但是在这部电影里,一切都显得是那么淡淡的,淡淡的就像普通人的经历一样,我甚至觉得这部电影太生活了。
然而这贴近生活的电影中还带着一些温柔。
一些对死亡的温柔。
一些对入殓师的温柔,或者入殓师对时间的温柔。
忘怀不了,小林君在冰雪消融的时候,坐在河岸边静静拉着大提琴的那一段。那是怎样的情感,才能拉出那么动人美妙的音乐。
忘怀不了,小林君,用庄重肃穆、温柔、冷静和令人敬重的技艺去为每一个准备旅行的旅者画上妆容。那一份温柔,成为生者一份眷恋,成为死者的一份守护。
但是最不能释怀的是每一次葬礼上那些泣不成声的生者,他们有的静静的看着,有的默默抽泣着,有的扑上前为了看预备旅行的人而最后一眼。这些都已经成了他们抹不去的伤痕。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予你时间的温柔,让一切不可消逝,不可磨灭的痛恨,在一片温柔又温暖的阳光下,温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