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黝黑大汉,汲着拖鞋,冒着热气,冲进饭店,直奔喝着冷饮的我,一条纹身花臂拿过我的包,扳着脸,蜡黄虚汗脸,
“x姊妹,你先到中转站休息下。”
“哦,你们好,怎么称呼呢……”
“我姓刘”花臂还在冒汗。
“我姓麻”广东口音。
“刘弟兄好,麻弟兄好”
上了饭店门口的一辆破破烂烂面包车,直奔一个小区,上楼。见到国字脸,背心,人字拖。
“这是大师兄”
“弟兄好!”
“路上,辛苦了,喝点茶,可以在这里睡一下,他们待会儿带你上山。”广东口音。
“好的,你不用招呼我,我坐一下就好……”
一个半小时后,再次坐上面包车,在小卖铺门口刘弟兄急刹车,脸色依然不好。“他有aizi病和糖尿病,情绪不稳定,要吃点冷饮。”麻弟兄广东腔很浓。“哦……”怯怯的开始脑搜aizi病相关信息,传染途径,蚊子叮咬不传染,唾液没有伤口不传染,祷告,尊重和理解。
车开始驶向山上,急转急转,急刹急刹,不要危险驾驶,有点头晕,40分钟后终于到了目的地,一栋独栋的三层农家小院。
Q姐,我联系来到这里的人,路上电话不断,脱不开身,在小院里迎上来,居然比我还害羞?
见面寒暄,休息,马上洗了下脑壳,
“欢迎你来探访,但有一些注意事项我必须要告诉你,钱包我帮你收起来,我们身上都没有钱的,手机要收好,这里不能……不能……不能……。这里大部分曾是吸du人员,为了你的安全,我希望你了解,他们在戒du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情况,比如du瘾的空虚会转化为肉体的情欲,你的个人情况不要透漏,注意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们会很危险么?”
“这个,你不用担心,是很安全的,只是不要给他们诱惑。你可以放心,是安全的。”
“好,反正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我可不想做大哥的女人,狗腿贴上。
“你和我住三楼,晚上楼梯间的铁门会锁起来。还有个室友,TT姐,她得了癌症,家里人都不接受她,所以到了这里,她状态不好,经常哭……”
“T姐好,我是xxx”见了患癌的TT,拿出咨询技能,不泛滥同情,不移情,友善的笑脸。
“欢迎你来,你喜欢这里么?这里好不方便,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惯……”深圳过来的TT姐看得出是个话唠来的。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我要安静会儿,我戴上耳机,她还是喋喋不休。
“我觉得空气很好啊,风景也很美!生活简单点,也很好。”出于礼貌,取下耳机,回应着。
“那是你待的不久,长了你就受不了了,洗澡太阳能常出问题,只能烧水。这里没有洗衣机,手洗衣服好痛苦。床单被套我都拧不动。而且,有次停水10天,好夸张,臭死了……这里太湿,我朋友寄给我好多除湿的药材……晚上睡不好,我身体不好,我自己带的朋友从香港寄过来的枕头,都不管用……”TT姐根本停不下来。
我内心比较平安,开始找和她沟通的路径,提醒自己,多包容,多接纳。“呵呵,也是辛苦啊”只能做到这样的同理,开始有点担心这里的收获到底会是什么?
TT姐是一个很爱美的姐姐,从事美容行业多年,总给我看她患病前的长发靓照。2年前挚爱的香港老公病逝,痛不欲生,年初查出子宫癌,切除了子宫后,癌细胞扩散,忍受不了放疗的痛苦和家人的冷漠,几近抑郁,开始有了信仰,然后来了这里“隐居”。听着她的广东腔,突然觉得自己TVB了,还是黑道背景的。
其实,这里是CG,一个十多年历史的主内戒du机构,现有十多个戒du人员男性,平均年龄40+,1个精神迟滞男性,3个酗酒男性,1个癌症女性,工作人员4人,3男,曾有过10多年的吸du史,1女,曾有过严重抑郁症。很多是jian狱的常客,几进几出。
“戒du开始是在山下的中转站,他们在那里不吃不喝几天,断du是第一步,有的要两三天,有的要一周,体内的du基本清理下。坚持下来的基本都只剩半条命了,我们主要照顾他们的生活,然后再转到山上来。”Q姐告诉我。
无论,他们之前经历过什么,来到这里,这山谷幽间,也是他们经历了人生的死荫幽谷的时刻吧。
机构有戒du的资料,看了下数据,国际数据复吸率高达90+%。
“这里戒du成功率高么?有50%么?”我很好奇这里“学习”的人,他们未来的走向。
“成功率基本要看7-8年后,离开这里的人肯定有复吸的,但那些信仰里成长起来的,做了很美好的见证,比如大师兄,负责人吴老师……”
这个话题无疑是沉重的,这个事工是不简单的,如果不曾经历死荫幽谷,如何陪伴,如何同理,如何一起重获新生?
聚在一起,一起学习,劳作,与世隔绝,每天5:00起床,洗漱,读经1小时,然后休息,7:00开始第二轮的读经,8:00开始早饭面条,轮流值班完成,8:30-9:00开始做卫生,之后到田间劳动2小时,或者学习2小时圣经,12:00准时午餐,一荤一素一汤大盆菜,公筷,私碗,到14:30休息,之后学习圣经2小时,或者田间劳作2小时。17:00准时晚餐参午餐,休息到19:00开始学习到20:30结束一天,洗簌,休息,10:30就寝。小院大门一直锁着,除了劳作时间。学员出门需要请假。这里不需要费用,学制1年半,中途放弃,离开需要提出申请。
满满当当,除了5:00早堂和19:00晚堂,其它部分,全程参与,和大家同吃,同劳,同住,同学。
“阿玉,到你读了。”
“阿玉,不能这样的啊。”
“阿玉,你是不是睡着了啊?”
“你不识字,没事,坐我旁边,我读一句,你读一句”
“我觉得你要坚持,是不是,总会好的,是不是?”
“你要听我的指挥,我提的时候你再弹。”
“大家开口分享读经的感动,轮流分享下,没事开口了就是最好的开始……谁先来?”
“你们不要惹我,我给你们说!”
“你吃药了没有?”
“课堂”上Q姐,“敦敦教诲”,生活中也是无微不至。
即将离开,看到他们脸上写着不舍。握手话别,
“再玩下嘛,这么快走”
“怎么不早说?我们欢送下你啊?”
“你什么时候再来”
在门口送行,有点惭愧,没有为他们做什么。
“下次吧,有机会再来看你们。”
“下次来,我都不在这里了。”我竟无言以对,这个冷漠世代的缩影,在这里他们得到了灵魂的安息和归属。
可能是Q姐的预防针,和他们相处都是客客气气,礼貌节制的,收敛而无趣,压制着自己的天性和情绪,要离开了我也生出了些不舍。
离开,恍若隔世。面包车早前送一位学员就医了,坐大巴离开,花臂刘弟兄要去医院照顾,顺路坐大巴离开,聊起他过往的生活和CG ,“你们好好哦,这么热心照顾他,就像家人一样。”
“我们就是一家人啊。”好单纯的笑,很难想象这是个给我详细普及了jian狱和戒du所区别的人。
“感觉怎么样,还适应么?”
“这儿,你觉得怎么样?”
Q姐就像妈妈,从第一天就开始询问。除了告诉她很适应,对于自己的收获还没想好,打马虎眼。
“快说,快说……”相处几天,熟了,Q姐姐也是个心直口快的急性子。
“这儿很好,你们的工作很不容易,这不是人能做的,我看到他们,就想到自己刚信主的时候……”
我对这些在这里寻求生命改变的人是心存敬意的,他们的人生曾经误入歧途,简单的相处,他们懂得回头,在简单到简陋,枯燥到乏味的地方,日复一日,重新塑造生命。我也明白这不是人能做到的,那背后的力量,我心怀感恩。
我们或许没有经历过他们一般的谷底,那么糟糕的人生,疾病缠身,露宿街头,锒铛入狱,但我们或多或少都有过那种毫无价值感,无能为力,彷徨无措的体验。我们或许没有生理的du瘾,但我们或多或少都有过迷恋什么至无法自拔的地步,可能是工作,爱情,丈夫,妻子,儿女,父母,那是心瘾,被辖制,被束缚,被蒙蔽,有时候还不自知。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本质的差别。
沾染上毒品,患上各种疾病,他们是很不幸的,经历20多天断du失眠的生理反应,生不如死的痛苦,被整个世界弃绝。获得新生命的价值和生命意义,他们又是蒙福的。
“你们很好,我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充满新生命和生机,就算梦想破碎,在这里就有盼望。”
写在灯红酒绿的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