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瓦盆的河南师傅一到,孙少安的砖场就重新开张了。他开始另建四个大烧砖窑,同时开动新买回的大型制砖机,打制砖坯。员工方面,他也未食言,一下子雇用了同村三十几个人。
男劳一天三块,女劳一天一块五。有些男劳还需要干自己家里的活,少安就让他们的婆姨、子女来上他的工。少安的行为大得人心,双水村许多人为他歌功颂德。
他的名号越来越响亮,传遍了东拉河前后的村庄。有些邻近村庄没办法的庄稼人,也跑来找少安,被少安婉言谢绝了。
可不敢答应,本来他的砖场只需要二十几号人就够了,他帮助同村的人完全是出于一种人情和道义感,而不是他有多大经济实力。想想,一月下来他光工资就要开两三千呢!
双水村的人都好久没有看过这么热闹的场面,机器的吼叫和人声的喧闹吸引来干活早归的村民,他们就蹲在少安的砖场边上,抽着旱烟,议论纷纷。
在这些人中,我们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也没有改变。戴着一顶旧得起了很多毛边的军帽,一身破烂衣服,胸前的纽扣还是缺三掉四,趿拉着那双缀着麻绳的破鞋。
对了,他就是孙玉亭。此时,他正抽着从他哥玉厚那里拿来的旱烟,眼睛里泛着光,仿佛在思考什么,还不时地把流到嘴唇上的清鼻涕抹到他的破鞋帮子上。
他和凤英的日子还是过得没楞没沿,两人现在实际也没有什么工作,好在他们的大女儿卫红已长成个懂事姑娘,能帮衬着这对“革命夫妇”种地。否则,他们一家五口人连口都糊不住。
孙玉亭还保持着看报的老习惯,因此在任何时候都很了解“目前形势”。
“当侄儿扩建后的砖场装起第一窑砖坯的时候,对‘目前形势’很了解的孙玉亭,忍不住给侄儿出了个点子。”
他先是点拨了一通少安,说目前报纸上正宣传帮穷扶贫的万元户,少安是顶够格的!因此,少安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光荣事迹宣扬出去。少安一时间没领会他二爸的聪明脑袋,有点发懵又有点不以为然。
难道咱自己给报纸写稿子表扬自己?
玉亭又说这不用他操心,只要侄儿好好闹腾一番,上面的人会抢着报道哩!木讷的少安仍不明白具体要怎样操作,这会儿孙玉亭真是嫌弃这个干大事业的少安居然没有一点“政治头脑”。
“嗨!这有什么难的?你干脆弄个隆重的点火仪式,给乡上和县上的机关发出请帖,让他们都来参加。你破费一点钱,办几桌酒席,晚上再包一场电影,把气氛造得轰轰烈烈。”
“你现在又不是出不起这两个钱?再说,钱是小事,关键是个政治影响!你既然要刮风下雨,为什么不先来个吼雷打闪?你连光荣都不会光荣!”“孙玉亭说到兴头上,竟然居高临下指教开了侄儿。”
听了二爸的一番话,少安大吃一惊。吃惊之余,他细细思量,咦,这事有点意思!再说
孙家已经晦气了几辈子,利用这机会冲冲晦气也值得!
“另外,那年他冒充了一回冒尖户,心里很不美气,总想堂堂正正在世人面前‘光荣’一回……”可上面的干部怎么会接受一个小老百姓的邀请呢?他想到的同时向玉亭抛出了这个疑问。
这事孙玉亭会办啊,他立刻胸有成竹地对少安说:只要侄儿愿意把这件事情交给他,他准保落不了空。
少安被他二爸煽得心火缭乱,立刻去征求“内当家”秀莲的意见。没想到秀莲满心支持地说二爸这主意好!过个事情,咱还能认识上面的干部,以后也好办事!
秀莲虽然把孙玉亭苦心策划的“政治活动”说成了“过事情”,但倒说得也没错,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少安放话以后,孙玉亭立刻紧张地行动起来,连地里的活也不干了。他先是张罗着在自家土炕的破席片下,找出了几张春节写对联剩下的红纸,让凤英剪了一叠“请柬”。
“他亲自用毛笔填写好邀请的单位和人名;接着就火烧屁股一般蹿到了乡上。当孙玉亭给乡长送上请柬,并眉飞色舞描绘了他将为侄儿设计的‘点火仪式’后,刘根民也有点激动了。”
刘乡长恍然大悟地说:“是呀,少安的确是咱们石圪节乡的好典型!这样,玉亭,你把给县上的请柬放下,我现在就给周县长打个电话,争取让县上最少来个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参加这个点火仪式!”
在根民打电话的过程中,玉亭眼巴巴地望着,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风不风光就在此一举了!
没想到刘根民放下话筒,咧开嘴笑着说:“你回去给少安传话,到时周县长要亲自来参加他砖场的点火仪式哩!”
甚?县,县长要亲自来参加?!孙玉亭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然后他便飞快地跑出刘乡长的办公室,只是他那双烂鞋老是拖他的后腿,一路上绊了好几个马趴……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五,第三部第十四章读书笔记,总第2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