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与刚刚失去父亲的老朋友聊天,聊着聊着,不禁又想起我的母亲。今年是母亲离世的第三个年头,一千多个日子里,没有哪天不想念我的母亲,我想念母亲的絮叨,想念母亲的泡菜,想念母亲的厨房,想念母亲的菜园,想念母亲的一切一切。
我的母亲是典型中国农村妇女,勤劳,善良,淳朴,慈爱。打我记事起,看到的总是母亲劳碌的身影。清晨,我们刚起床,母亲已经扛着锄头往地里走去,而桌上和锅子里放着的我们全家人的早餐。夜晚,我们睡下了,母亲却还在厨房里收拾整理,洗洗刷刷。
1997年,父亲即将退休,为了改变家里的经济状况,父母俩在村口租了一间小屋,开加油站和小卖部。那时加油还是用一个油桶,母亲则是用一勺一勺地从桶里舀出柴油,提到车子旁,为顾客续油。后来,父亲和哥哥决定在原地建一栋房子,父亲管理来来往往的顾客,母亲负责所有建筑房子的工人们的伙食。我每次回家,看到最多的就是母亲系着一条围裙,房前屋后忙个不停。天刚擦亮,她就起床了,沐手诵经拜佛,接着煮一杯茶水,喝完茶水后就开始一天的忙碌,喂鸡,煮饭,做菜,加油,销售,从早到晚,母亲似乎永远有干不完的活。
母亲说,即使家里请十多个工人,有时也可以不买菜,因为她的菜园供养得起。的确如此,母亲不仅忙完家里的活,还不会落下家里的任何一块土地,她说土地不能荒废,荒了就没有人气了。所以,家里的土地中,凡事远处的,需要翻山越岭的,她会种上高粱或者茶叶;近处的,她会按季节种上蔬菜和杂粮。
有一块叫“椿树下”的土地,上下三级,土地旁边有几株老椿树。晚年的母亲,用这几块地供养着家里的建加油站的工人,供养着我们三兄妹每年过年时带回去的干茄子皮,酸豆角,干辣椒,红薯,红薯粉,黄豆及豆腐。后来,父亲卧病在床,母亲也渐渐老了,椿树下距离居处有些距离,母亲就把这块地让给二舅妈在种。而母亲的菜园就搬到了居处的房前屋后,母亲住在三层楼的加油站里,房前屋后都是瓦砾或者斜坡,我那勤劳的母亲就会在房前屋后开荒,就地取材,哪里有土,哪里就播种。
春天,你会看到瓦砾堆里生长出一株株苍翠欲滴辣椒树,也会看到翠绿的南瓜疼沿着一块块石头匍匐前进,还会看到小溪旁的一隅长出一根根细小的开着小黄花的带着小刺的黄瓜。到了夏季,你也会看到瓦砾堆里四处散落的火红的高粱,还会看到一株株茂盛的豆荚。冬天时,小溪一隅是一株株包得严严实实的大白菜,白菜一旁是绿意盎然的萝卜,瓦砾堆里就是大蒜和香葱。
每次兄妹回家,我们都会自主做饭,回家前,我们会问母亲需要买什么菜,母亲总会说都有都有。回家后,母亲早已经将白菜萝卜芋头大蒜香葱等洗好放在菜篮子里。有时我们说要生姜,母亲立刻会从地里掏出生姜来,我们说要芹菜,她也能迅速拿来。不管我们需要什么,我的母亲总会笑吟吟地从她的菜园子找到。母亲常对我说,靠天养,靠风长,哪里有土哪里就会长出吃的来。所以,我家房前屋后一年四季都有瓜果蔬菜。有时,我会担心母亲在瓦砾堆里爬山爬下,很不安全,叮嘱她不要再种了,住在不远的舅舅也会说想吃什么到舅舅的地里去摘。可是,我的母亲总会说我自己有手,还能动,能种一天是一天,儿女们回来了,想要什么有什么,方便!而我们回家时,母亲会她菜园中生产出来的干货和新鲜的瓜果蔬菜打包分类,让我们带回家。看到我们满载而归,她则心满意足地站在门口送别我们。好想再次看到她挥手笑吟吟的样子,好想再次听到“到家记得打电话啊!”的叮嘱,好想再次提着母亲给我们置办的大包小包回家。然而……
父亲去世后,母亲患上了运动神经元,也是渐冻症。之前,她也一直住在哥哥或者姐姐家,后来,母亲自我感觉身体每况愈下,强烈要求回乡下去住,我们也尊重她的选择,让她又回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家,还请了干姐姐在照顾她。我的母亲即使行走不便,手指变形,她依旧要开辟她的菜园。风烛残年的母亲把菜园安在二楼露天阳台,她和干姐姐用砖头在阳台一角围成一块菜地,铺上泥土,她还用煤渣和泥土倒在废弃的竹篮里、塑料桶里或泡沫箱里。她去世的时候,菜园里已是一片葱绿,有大蒜,有红萝卜,有白菜,有冬苋菜,有芹菜,还有香葱……当时,正值春节,我们兄妹三家子住在老家,市场上暂时没有新鲜的蔬菜可买,我们就靠母亲菜园中的蔬菜过了好些天。我每拔一次萝卜,每择一次葱,每砍一株白菜,都是心如刀绞,泪如雨下,我勤劳的母亲,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未曾享过一天福就撒手人寰,女儿怎不心痛怎不难过呢?
母亲去世后,我不曾去看母亲居住的老房子,也没去看母亲的菜园子了,不知母亲的菜园可否还在?是不是已经荒废了呢?
我想,母亲,在女儿心中,您的菜园子永远苍翠欲滴,一派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