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已经8点多钟,秋风萧瑟、寒气袭人。葫芦街里人们都关门闭户,街面上已空寂无人,只有达顺烟纸店里还亮着灯,要到晚上10时才能歇业,但现在早没顾客上门。15岁的学徒阿贵困倦极了,他早晨要6时起床洗衣烧早饭,7时开门营业,一天要做15个小时买卖和家务,现在他站在柜台边累得睁不开眼,老板规定不能坐,所以他身子东倒西歪地不能支持,正靠在柜台边打瞌睡。
这时在黑黝黝的街里,匆匆走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身穿一套黑色直贡呢夹衫裤,用绑带紮紧裤脚管,阔皮带束了腰,右边吊着一柄匣子枪,左边插着一把五寸长的带鞘匕首。他剃着一个锃亮的光头,在黑不溜秋的脸上粗眉大眼,满脸横肉,一张大嘴里斜叼着半根香烟,摇着臂膀跨进达顺烟纸店,老板房间里立刻亮起了灯光。
一个多小时后,老板夫妇低头哈腰把来客送走,铁母鸡见阿贵还在瞌睡,顿时青面獠牙地随手操起鸡毛掸帚朝阿贵头上狠狠打去,痛得阿贵“哇!”一声哭喊起来,铁母鸡一面抽打一面骂:“烂浮尸!睡得像死人一样啥?还好来的是七阿哥,如果来的是贼,我店里都偷光还勿晓得!”
刚才来人是徐家汇赫赫有名心狠手辣的流氓“黑和尚”屠七,人称“七阿哥”
杜达顺夫妇新近为找靠山拜徐家汇大流氓黑霸天詹云龙为老头子,而屠七是詹云龙的得力徒弟。詹云龙为敛财,要在徐家汇开设“花会”总筒,把他所控制的地段划分为5块,设5个“听筒”,指派达顺烟纸店开设1号“听筒”,负责动员徐家汇一半的里弄居民来参赌,并要求迅速打开局面。屠七今晚是奉师父之命上门来向杜达顺夫妇交代这个差使,当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据说有的听筒每天都有四五十元的提成。夫妻俩听了互相对看一眼,不由满心欢喜,铁算盘抢先说:“先生的吩咐,我们哪有不服从之理?不要说有这么多分红,就是替先生白干活,我们也乐意!”
铁母鸡忘了自己的年龄,对屠七做个媚眼,捏紧喉咙嗲声嗲气地说:“噢哟,这是老爷子对我们的恩赐,亦是七阿哥的抬举,不是七阿哥从中帮忙出力,这么多师兄弟哪能就轮到我们呢?七阿哥,你这份情我们心里有数!心里有数!”
屠七最爱听的是这句话,他拉开阔嘴“哈哈”一笑,抖动着满脸横肉说“阿姐放心,只要有我屠七在,可以包你发财!”
“发财”两字最能刺激杜达顺夫妇的神经,两人顿时满脸放光,连声说:“托福,托福,有数、有数……”一面将屠七送下楼来。杜达顺在黑暗的过道里偷偷向屠七手里塞了100元钱。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者除了用军力侵占中国,还以“黄、赌、毒”作为占领中国的战略国策。因为从中可筹得军饷,将侵华战争进行到底,维持殖民统治,使中国百姓醉生梦死,不愿热血抗日,甘心做坐以待毙的亡国奴。
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侵销鸦片的罪行十分严重,早在日本侵占东北后,就在东北大种鸦片、大量运往上海和各地。日本内阁就有人公开鼓吹:“在中国战场不仅慰安妇是一种战略物资,鸦片更是大东亚的特殊资源”。上海沦陷初,东京就派大特务头子楠本来沪主持毒品买卖,一度动用军舰、火车、卡车从东北、蒙古、印度等地运输大量鸦片到上海,建立“宏济善堂”挂着公益的招牌,垄断上海的烟土买卖。每年要进口1500箱。这些比金子还贵的鸦片仅1942年运进上海竟高达5百万两,直接领取执照公开贩卖烟土的“大同行”“小同行”有二百多户,而零售供烟民吸食的“燕子窝”更是遍布上海的大街小巷。汪伪汉奸梅思平在被审判时供认:“贩毒所得大部分收入都运往东京……作为东条内阁的秘密资金”。
上海沦陷期间妓院、舞厅、等各种色情交易场所林立,性病广泛传播。赌场遍地开花,仅著名的大赌场就有二十多处,并受到日伪保护,如汪伪特工警卫大队长吴四宝等人都是大赌台的幕后操纵者。据估计各类赌博参赌受害者在五十万人以上,其中倾家荡产的有四千户以上。
而“花会”赌博成为当时的一大害。它在日伪支持下,泛滥肆虐于升斗小民之中。“花会”庄家以就近参赌,赌注不限大小,以1赔30的高额获利,引诱贫民百姓。他们为迅速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子,而投下自己的活命钱,但十赌九输,使许多家庭陷入绝境。
“花会”的庄家大多具有恶势力背景的人,他们买通政府官员,勾结地痞流氓撑腰,在一个地区设置“总筒”,权势越大,总筒所控辖的范围就越大。为招徕中下层及妇女参赌,用36个人名配上动物精怪组成一个个赌门。例如:张三魁(猴精)、徐元贵(虾精)、陈攀桂(田螺精)、罗只得(黑狗精)、朱光明(马精)、程必得(鼠精)、宋正顺(猪精)等。而观音(鲤鱼精)被定为会首,镇守在那里永远不开,称为“坐筒”。当天开过的两门,第二天不开彩的称之为“门将”或称“把筒”,所以每天参赌的是33门,经常被开到的称“老包”。
庄家“总筒”设在一个秘密的场所,开筒时只有极少数人参加,屋内四周设起围栏,栏内有一长台,主持人面内而坐,他头顶的屋梁处,缚着用绳紮紧的一个画卷,绘着中彩人名和动物图像,两边挂着昨天刚开过的两个“门将”。
有人来报“开筒时间到!”这时鞭炮声响起,坐在长台前的那人就站到台上去,从上放下那卷彩筒开拆,就揭晓当天中彩的人名和图像。这一结果,马上由“航船”和“快马”等人飞快地传到各个“听筒”那里,张榜公布。参赌的人如果中彩就到“听筒”那里凭证兑奖领款,如果不中奖,只能自认晦气。它每天开两次,第一次是下午4时,第二次是晚上10时。
但赌局往往有骗局,首先它的总筒所在地是秘密的,不受监督;再则那个挂在梁上的画卷很粗大,里面有夹层,所有的画像都在里面,开筒前各处“听筒”早把赌情汇总到“总筒”,所以开启时就拣下注最少的那一门开彩,保证庄家只赢不赔,所以输钱的永远是大多数,而且下注越多就越中不了彩。这种暗箱操作当时也有不少人提出怀疑,但“总筒”的庄主财大势大,谁敢较真,弄不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铁算盘夫妇俩盘算了两天,把办“听筒”的事筹划妥当。早饭后,两人分工,铁算盘叫木匠在店堂里做开筒的设备,铁母鸡在葫芦街宣传,动员赌客来下注。
铁母鸡为讨个吉利,出门前还梳妆打扮一番,换了件蓝底带小红花的织棉缎衬绒旗袍,外穿一件紫红色粗绒线开衫。她对着镜子拢了拢烫发,从镜子里看到一个皮肤萎黄、瘦削脸、高颧骨、三角眼凶巴巴的女人。她虽然只有43岁,但因为牙龈萎缩,牙齿已经变长,嘴唇就盖不住,只要一发火就变成青面獠牙的母夜叉。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十分泄气,深悔平时忙着店里和子女的事,没有好好保养,“现在等我把‘花会’搞起来赚了钱”调养一阵,打扮一番,相信还是人见人爱的美娇娘,”
她第一个主攻对象是“老虎灶”,现在由曹寿山租赁下来,改名《曹记老虎灶》,店主曹寿山还在日军铁工厂工作,店里的当家人是妻子蒋淑英,儿子大龙,二龙,三龙当助手把店办得生意兴隆,顾客盈门。一清早,附近来吃早茶的人很多,他们来此谈天说地,社会上有什么新鲜事互通情报,很快就会传得家喻户晓,现在铁母鸡就冲着这老虎灶的宣传功能而来。
蒋淑英是个好女人,能吃苦耐劳,又热情和气,通情达理。她一家从虹口逃难来此,能在葫芦街站住脚,有了安定的生活,全靠街里许多乡亲的照顾,所以她常怀感恩之心,善待葫芦街的人。今天一早看到达顺烟纸店的老板娘亲自拎着两只空水瓶来打水很觉惊奇,连忙笑脸迎上去:“老板娘,今天家里有啥喜事?打扮得这样漂亮,还亲自来泡开水?”她一面说,一面双手接过热水瓶放在木板上,掀开几口水锅看了看又说:“唷!老板娘,对不起,一锅子水刚用完,你等三分钟水马上开!”说着连忙捅炉子,加煤,招呼三龙过来拉风箱给炉子鼓风。
铁母鸡就是希望开水锅不要开,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在这里宣传,所以连忙说:“不急,不急,慢慢来,三龙你不要拉风箱,一拉都是灰,飞得我满身都是!”说着从旗袍的胳肢处拉出一条花手绢来,轻轻拍打飞在她绒线衫上的煤灰。三龙巴不得这句话,连忙走开。
铁母鸡抓住蒋淑英的问话,提高嗓音说道:“大阿姐,你问我今朝有啥喜事,还真有一件喜事呐,我店里要增加一项业务,要做‘花会’听筒哉!”她一面说,一面挪动身子往吃早茶的顾客台子那边靠近。“大家都晓得,徐家汇赫赫有名的大好佬詹云龙詹老板,要开‘花会筒’,他认为我达顺烟纸店牌子老,信誉好,信得过,指名要我店里做‘花会听筒’。现在社会上,有些阿猫阿狗做‘听筒’真是‘鸭鸭屎’,得了奖捲款逃走的还真不少,我做‘听筒’完全是为乡邻服务,钉是钉,铆是铆,一钱不扣,一钱不少!詹老板还说1元赔30元,好比发了一笔小财!大家可以去打听打听,有的‘花会筒’是1赔25,1赔20,甚至还有1赔15呢,我可以用达顺烟纸店担保,只要打中1元立即赔30元,一个铜板都不会少!”她的话音一停,茶客们就嗡嗡唧唧地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