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阿莲，这会，也不确定，活着逃出生天的那个官兵，是不是陈伢子。但她预感到，这个人，一路向西的逃奔，正是她和陈伢子家乡的方向，也就是千渭之会古城的方位，而她和他的家屋，就在千渭之会西岸的贾村崖塬之上。她感觉自己有很多理由，应该去追赶这个人。

阿莲，这个陈伢子的阿莲，是商后周初的一个自由身份的平贱庶民的女子。那时期，庶民是比奴隶稍微自主一点的低层人。这也就是，为什么阿莲还能从贾村塬下塬过千渭之会河岔口来老虢城看探三姨家的原因。这也是这会，阿莲能在虢北塬区，自由奔跑来寻找心上人陈伢子的原因。商周时期的庶民乡女，是从母系社会不远传史过来的。那时没有后期儒士规制的三从四德禁固。所以女性基本和男性一样，奔放、畅爽、泼辣和胆勇。

这个阿莲，就带着一丝丝的希冀，一个劲的沿弯弯曲曲的草丛路，向西追寻。

那时的虢北塬区，还是林草荒野之地。除了零星的崖畔洞穴居人，很少能看得见有茅屋房居的人群。

这些静宁的闲居洞人，看到一个不受管教的女子，一个人自由急走赶路，感到诧异。

在千渭之会河岔口北岸的滩涂上，阿莲急急慌慌的走过来。在一个大柳树的荫凉下，一个血渍斑斑的武士模样的人，躺靠在树杆上。

阿莲走近一看，惊恐万分。

她急忙蹲下身子，细看这近乎伤情严重命若游丝的男子。

阿莲急唤：伢子哥，伢子哥，你醒醒。我好不容易找着了你，你不能这么昏沉沉的睡了。

陈伢子微微的睁开眼睛，吃力的说：阿莲，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见我的？

阿莲泪涌着说：我是你的人，你是我的心上想念的人。我想找你，老天爷会让我找见你的。

陈伢子弱气的说：阿莲，多亏你找见我了。我感觉，我实在不行了，马上要死在这儿了。

阿莲情痛的说：伢子哥，我是千盼万盼才找见你。你不能死呀。你死了，你怎么能扔下我。我苦苦等了六年，我以为你己打仗战死在外面了。没想到。你竟然今天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伢子哥，你要鼓起劲，打起精神，你要好好活下来。你不能空落了我这片心。

陈伢子弱弱一笑，说：阿莲，快找一个船，把我运过河对面。咱们俩回家。

阿莲抬起头，向四周张望，看有没有船与船夫。

阿莲站起来，连连招手，随长腔喊道：赶船的大叔，麻烦你把船子赶过来。我们要过河。

古代宽阔漫际的千河水面，小船在船夫老头的赶划下，飘悠着划向河西岸。陈伢子昏沉沉的躺在船舱中，身旁放着装裹在羊皮袋中的神尊铜器。阿莲揪心的坐在旁边。

船夫说：姑娘，这小伙子，好象是贾村塬上，陈三丰的儿子。

阿莲附和道：大叔，你算说对了。他从军六年，幸好从死人堆里换回了一条命。

船夫说：是的，这小伙子还算命大。咱们这，被王师征去了好几百个人，没有一个回来过。估计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这小伙子虽说受伤了，但起码还让你，看到了他的影子。

阿莲点点头说：是的大叔。他是我订过亲的夫婿，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我一定鼓着劲，把他背回家里去。

船夫说：我的家里有一头老牛，就借你们俩。他这个样子，有气无力的，你就用我的老牛驮上塬坡去吧。你赶明儿，把老牛还回给我。

阿莲感激涕零的说：谢谢大叔考虑的周到。我替我的夫婿，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高高耸耸的贾村塬崖坡，羊肠小道似的弯弯曲曲。阿莲牵着一头老黑牛，黑牛驮着卧爬在牛背上的陈伢子，还驮着装在牛皮袋中的神尊铜器，牛儿吃力的喘着粗气，向上慢慢的攀登。

当阿莲牵头，驮着陈伢子和铜尊登上塬顶时。此时她和牛儿，都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疲惫到了极点。她回望了一眼，塬崖下的空虚沟际，这时己是暮色暗茫，夜色墨暗。

阿莲在夜色中牵着牛儿，驮着她的心念之人，走在塬上相对平坦的茂草田道间。

一片低崖畔塄下，一个窑洞的住户人家。

阿莲把牛儿牵到了洞门前。

阿莲说道：婶子，我把你的儿子，伢子，给你带回来了。

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己是老眼昏花近乎盲视。妇人柱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过来，用手抚摸爬在牛背上的伢子脸。

妇人泪涟涟的说：伢子，我的伢子。你爹想你，想得都没有人了。我愣是撑着一口气，等你回来。伢子，你真是想死老娘了。娘真想不到，仅剩一口气，还能看得见我的儿子。

蓦然，爬在牛背上的伢子，抬起了头。他悲怆的说：娘，娘，我想你呀。

他竟然鼓起了劲，从牛背上滑溜下来。他随将牛皮袋的铜尊立放在地上。

他随下跪在老娘的腿前，边哭边诉道：娘，娘，孩儿不孝，让你和我爹受苦受累了。我也想你和我爹，可儿子在外，没有办法。今个，多亏了阿莲，把我这个废死身子带回来了。娘，咱们家，要多谢阿莲对我的倾爱相救。

阿莲柔然一笑，说：伢子哥，我们订了亲的，你是我的夫婿，我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事。

妇人泣声道：伢子，你走了这么多年，多亏阿莲，对我和你爹，平时不停的照顾和帮助，才是老娘能活到现在，能看上你一眼。

蓦然，伤情严重的陈伢子身子一歪，躺睡地上，昏死过去。

他隐约残存的意识中，听到了老娘伢子伢子和阿莲妹伢子哥伢子哥急切的呼唤声。

六十五

一日，在陈家低崖塄窑洞门前，稍远一些的田地中，春天里赤着上身，腰间系围着一片麻布的陈伢子，用被阳光晒黑的臂膀，挥舞着（现在看起来笨拙）木杆石锄，在挖凹种粟谷种子，期待秋后能结出多一些的米粟，解决饱腹问题。

现在看起来，张伢子先前受伤的身子恢复的劲健了。只是走路还有些瘸拐。

忽然，远处传来阿莲的呼唤求救声：伢子哥，快来呀，有人欺负我。快来呀，这人真坏。快来打他。

伢子听见其声，立马拿起石锄，向闻声的地方跑去。

他飞快的跑过一段田间塄坎。

俩个披头散发全身赤裸，似野人一般的俩个男子，在围着搔扰欺负此刻惊慌失措的阿莲。

伢子赶过来，大呛声道：你们俩个混蛋干什么，不要脸，马上滚开。

俩个赖皮竟然回过头，嚣张的说：你小子滚一边去，我们两个爷们，看上这个娘们，她就是我们的。滚远点，别坏我们好事。

伢子怒不可遏，挥石锄猛挖下去。

一个歹人顿时大哭，他的左耳被锄铲掉你，鲜血直流。

没伤的歹人大喊：好家伙，你还下狠手了。我们俩今天跟你没完，非收拾掉你不可。

俩歹人随地拾起两根木棒，向伢子围冲上来。

伢子挥锄连吉打了两下，先击退这两人，说：你们俩想好了。要知趣，马上滚开。还可以逃条活命。等会，再打，你们俩可能要埋在这里。

一歹人不服气的说：咦，你小子吓唬谁呢。说不定埋在这里的，是你小子。

伢子：我可是洛城何郡守将军的贴身护卫。经久杀场，杀敌无群。对付你俩这些歹人，二十个一齐冲上来，都是落花流水，全都爬下。我真不想让你们俩躺死在这里。赶紧走开吧。

一歹人倔强的说：你吓唬谁呀，我偏不信你这个邪。咱俩上，打爬这小子。

当这两混小子冲上来时，陈伢子只好放下怜悯之心，挥锄猛下狠招。

在激烈的三下五除二的快速击打中，一歹人被打躺地上，挣扎了几下，死去了。

那个伤耳朵的，一下子吓傻了。

这歹人慌喊着，杀人啦，杀人啦。拔腿就跑掉了。

己是鼓大肚子待孕产的阿莲，吓白了脸，说：伢子，这下闯大祸了。

伢子搂扶住阿莲说：阿莲，没什么事。我久经杀场，这死人的事，我见多了。这坏家伙，经常欺负村人，死有余辜。把他就地埋了。咱们俩再找地方，去生活。反正我老娘己经过世了。我再不牵挂。

天黑了，初夜时分。

陈家窑洞中，伢子扶着肚鼓孕困的阿莲坐木墩上。

阿莲怯怕的说：伢子，我这个样子，马上要生了。我真舍不得离开家里这窝窝。

伢子说：没事，咱们暂时躲一下。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阿莲说：那你，那些天，带回的这个铜神尊器怎么办？这可是官家的器物，我们带上，那可是招惹王廷的大罪。被抓了，那就是死罪。

伢子惋惜的说：我知道这铜尊，是王廷祭神之器，非常重要。本想提早送回岐周老城何府里。可，伤病恢复了近一年，才好利索。己经过了何将军命令送回期限。现在送回去，谁知道是什么罪责，弄不好，会是死刑。

阿莲怜伤的说：你千万别送回这神器了。送回去了，你被治罪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我看，还是把这神器，趁人们不知道，赶紧埋土里吧。这样，一埋解千愁，就天不知地知，人也不知道。就省些事。

伢子叹了口气说：阿莲，你说得也是，只有这样，先埋起来，过后再说！

阿莲说：事不宜迟，咱们赶紧现在就出去埋入土中吧。要是被杀的人家过来闹事，就坏事了。若神尊铜器被歹人抢去，咱们就会让神器被浊气沾污了。咱们会成为罪人的。就会八辈子是戴罪之身。

伢子心有些慌了，说：那好。你在这等着，我出去把铜尊先埋土中，再回来接你，咱们出去躲一下。

阿莲怯怕的说：我要跟你出去，我一个人呆在家中，我特害怕。万一死人的家人来闹事，把我堵在家里，我可就遭罪了。

伢子说：那就走吧。我抱着铜器，你扶抓着我，咱们先出去再说。

在屋外漆黑一片的土道上，伢子怀抱着铜尊，阿莲挺着大肚子，胆怯的抓扶着伢子的臂膀，往前缓缓走动。

俩人攀上了窑洞上方的崖畔的顶部。崖下是自个窑洞的家院。

阿莲坐在旁边石块上，借着月光，看伢子用一把木质锨铲，吃力的挖一个深坑。待深坑挖到一米多的深度。他俩人四下静望了一下，确实周围没有窥探的旁人。于是，把千思万虑的铜尊神器，这就小心的立直放入深坑中。于是，伢子用手，把坑旁的虚土，抓挖着，回填进深坑中。

忽然，一阵喧哗声传来。一群人举着火把，从远处涌拢过来。这就聚齐在伢子家的窑前院子里。

伢子和阿莲爬在崖畔顶边，从高处俯视崖畔下院子里前来闹事的人群。

二十多个乱哄哄的乡民，手拎着木棍，叽叽喳喳的吵喊。

陈伢子，你出来。你杀了人，你给我们一个交待。你小子别躲，你从屋里出来。

有人进了窑内搜寻，喊道：咦，这小子咋不见人。

有人说：这小子跑掉了。溜的挺快的。

有人说：二爷，怎么办？这小子跑得不见影子了，咋办？

叫二爷的头领说：他以为跑溜了，就没事了。找他的娘子，找见了，赏给你们打光棍的爷们。

有人说：这小子早把娘子领着跑了。

二爷恨恨的说：人跑了，窑洞跑不了。进去，放一把火，把所有的家当，给我烧了。

随之，大火起，从窑内窑外的杂物上燃冒而起。

伢子爬在窑上崖顶，看到这种烧家的惨状。咬牙切齿，几次欲冲过去。都被怯怕的阿莲死死拉揪住不放。

窑下二爷说：大伙们，咱们走。明天继续来，天天等这小子，不信他不回来。回来了，抓住他，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伢子怒不可遏，一把甩开阿莲的抓揪。他从旁边土里一番双手抓扒。竟然抽拎出一把带鞘的青铜宝剑。

阿莲蓦然跪下来，弱声哀求道：伢子，求求你了，别再惹事。你要是出事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伢子劝慰了一句：没事的。你等着瞧。

阿莲颤抖的说：伢子，你马上要当爹了，你可怜孩子和我的份上，悄悄的别出声，把这事躲过去吧。

伢子血性潮起，猛然站起来。站在崖沿边，大声喝喊道：喂，你们几个，给我站住，别走开！

崖下窑院中正要离开的这伙闹事人，听到喊声吓了一跳。

伢子正气辞严的说：我陈伢子在此。你们这伙人，给我站好了。我陈伢子，是成王爷手下的官人，这是成王爷奖励给我的青龙宝剑。我是成王爷何郡守的近卫大臣，我是横扫千军万马的人，我岂能放任你们几个小毛贼，对我的欺辱。你们一个人别跑，给我站好了。我让你们知道，让你们看看，剑扫脖子，是什么疼法。死一堆子人是什么样子。站好了，我下来了。

这伙闹事的，一听伢子这唬人的阵势，吓懵呆了。

忽啦啦，一下子十几个人吓破胆跑掉了。

伢子从崖畔外侧的陡立草坡上，一坐滑，嗞溜一下就滑到崖下面。

陈伢子在剩下八九个闹事人的外围，持剑站立。

叫二爷的说：陈伢子，你少唬弄人，我二爷不是吓大的，我收拾不了你，我就不配大伙叫我二爷。

崖顶上草地中，阿莲经过这一通惊吓，立马感到孕腹疼楚，她躺地上，痛苦的喘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