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最后一个位置,小宇那张课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一片狼藉的孤岛:铅笔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牙印,作业本卷起毛边,桌面歪歪扭扭躺着许多散落的铅笔屑。老师提问时,他总把嘴噘得老高,回话像小刺猬一样扎人;坐姿更是歪斜得如同被风揉搓过的柳枝,时时显出满不在乎的倔强。他像一枚执拗的小刺,扎进我眼光里,每每目光落在他身上,我便忍不住叹气。
然而不久后一次意外,却如骤然照进暗室的强光。那天小宇忽然脸色苍白,伏在桌上呕吐不止,随即被匆匆送往医院。后来经过班主任的了解,知道小宇把染了墨水的铅笔含在嘴里太久,中了轻微的铅毒。
隔天再进教室,我悄悄放了一包消毒湿巾在小宇桌上,只轻声叮嘱一句:“笔脏,擦一擦再用。”起初他眼神里还带着惯常的疏远,只默默接下。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竟发现那包湿巾被用完了。我重新补充,他依旧接过;我继续补充,他继续使用……如无声的溪流悄然浸润着干燥的土地,他逐渐不再用牙齿啃噬铅笔了,坐姿也悄然端正了些许。这日复一日无声的传递里,他眼中那层隔阂的冰壳,竟开始无声消融。
后来,小宇书桌逐渐整洁了,文具盒里的铅笔也一根根笔直排列着。阳光下,那文具盒亮亮地反着光,像一枚重新被擦亮的小小勋章。有一天,他交上来一本作业本,我发现不仅字写得端端正正的,而且正确率也非常高。这对于一个老师来讲,是非常兴奋的事情,哪怕明天他可能又会一夜回到解放前,我也不想浪费可以表扬他的一次机会。我摸着他的头说:“今天,你很棒……。”我本想继续说,如果你能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更大的进步。但我还是刹住了车。我想:让表扬纯粹一点吧,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很显然,小男孩的心情因为夸奖而变得很开心。
原来真正的教育,并非以强力扳直一根弯曲的树枝;而是以温热的目光,轻轻拂去蒙在生命之上的浮尘,让它自己重新找回向光舒展的姿势。每个桀骜不驯的顽童,内心或许都藏着一片未曾言说的荒原——荒原之上,正悬着一颗期待被无声理解的、小小的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