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阳光灿烂,她提议包饺子。饺子皮是上午就买好了,赶紧下楼去,遵照她的指令,需要把肉馅和土豆带回。楼下小店里的土豆已经卖完了,只好去躺大超市,额外带回一袋千叶,想着是:肉馅一大碗,千叶一大碗,外加土豆一大碗。肉馅盛到碗里,千叶切小点盛到碗里,我们两个开始包起来。
土豆切小的精细活,就让妈妈在厨房,慢慢去弄好啦。右手拿起一片饺子皮,左手抓一小团肉,把饺子皮对折过去,再在边上重重地捏几下,一个饺子就算包好,开始的几个长得更像馄饨。她操作得细致一些,除了一团肉,她还夹杂一些碎千叶,开始的几个因为馅多,看上去鼓鼓的,折边处裂有口子。
妈妈让她少弄点馅,她照办了,很用心地对折着,再捏一捏,包出来的饺子,虽然因为馅少,显得很是苗条,但是有模有样,挺像那么回事的。我包得比她快,比她马虎多了,全都是只用肉馅,每个的外形都长得不一样;她包得比我慢,比我认真多了,全都是用肉加千叶的馅,每个的外形都长得差不多。
饺子皮的对折边缘总好像没有粘性,合不太拢,不是这里就是那里,露开个小缝。她问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是胡乱地讲了一句:也许沾点水,会好些。我继续对付着包,没有沾水;她去取了一个小碗,盛了一些水,端到了她的身旁,每包一个,都要在饺子皮的周缘,用那水轻轻地抹一转。
她说这样管用,不知是真是假,没有伸头去看,没有拎起细察。数一数,托盘上搁着的外形各异的饺子,有了十几个,我决定先去煮一锅出来,尝尝味道。站在灶边,看着水滚,把那些饺子一个一个放进去,还不错,先前以为会被顺着裂缝煮开的,安然无事,这一锅饺子当中只有一个馅和皮分了家。
煮好了,饺子盛进一个大碗里,饺子水盛进两个小碗里,用托盘端出去。她还在那里细致地包着,我顾不上烫,将几个送进了肚子。味道不咋地,肉馅一点不香,反倒有点臭。即便这样,这一锅饺子,我一口气干掉三分之二,剩下的归她。后来都不知道她是怎样消灭那些的,因为自己走开了一会儿。
在屏幕上见到了她的检测结果,表明她可以去学校了。看到时,赶紧看看时间,有些晚了,估摸赶不上了。虽如此,还是大声问她一下:要不要,这会去学校转一下,说不定还能赶上散学典礼的尾巴。她没啃声,自己去到她的身边,再问一遍,她专注地包着她的饺子,很有些不乐意被打扰地摇摇头。
妈妈弄的土豆馅也出来了,我又回到了屏幕前,继续围绕那份检测报告在转悠。我又回到了她们边上,看她们包着饺子。有一些是纯土豆馅的,或者掺了千叶的素馅,那是妈妈包的;她包的总要加点肉。妈妈包了一些,进去煮了,不知道是怎样被她们瓜分的。她还在包,坐得很端正,看上去很认真。
直到最后一片饺子皮被她用完。那会,妈妈不在边上,我的面前只有她,看着她有模有样地包着,问她一下:你在哪学来的?她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没学过。再问一下:你在哪看到过人家包的?她回一句:没看过。她专注地包着,我在那琢磨:看肯定是看过的,比如大超市卖现包饺子的那店铺。
包完了,她将放在大碗里的饺子,一个一个拎起来,摆在了托盘里。那些饺子沿着托盘的四周摆放着,从外往里,碗里的饺子全搬空了,托盘的中央露出个很大的空。阳光斜照进来,摇曳并斑斓的光线洒在托盘上面,让自己有些晕乎:那一盘饺子,看上去不像是用来吃的,倒似用来欣赏形色的美的。
暂且,让它就静静地待在那里,沐浴着那温和的阳光。我又回到屏幕前,她留在它边上看着书。直到一阵门铃声响起,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朝门口去,妈妈已经先到,把门开了。她在门开之前,迅即跑进屋里,手里拿着书,跳到了床上,继续看。我来到了门口,看到她的一位同学站在那,是我熟悉的。
她站在那,让我多少有些意外,她不是原本我设想的那两个人选。她站在那里,我们邀请她进来,她还是站在那里。告诉她,周周做了检测,结果出来了,全是阴,她可以进屋子里来的,她还是站在那里。大声喊周周,告诉她谁来了,让她出来,她没有吭声。只好再说多几声感谢,放那同学回去了。
后来,我把托盘里的那些饺子煮了,她吃了几个,剩余的用大碗收好。我们带着小黑下去溜达。才到廊道,有人喊她的名字,正是我原本设想的替她带散学典礼相关资料的第一人选,她说对不起,她没有帮着带,她有让第二人选带的,我告诉她谁谁帮着带回来了,她无需介意。心中好奇是怎么转的。
最后由那位带回。两个人牵着小黑走着,边嘀咕着自己心中的这疑惑,然后话题一转:人家帮了你忙,你应该怎么感谢人家呢?她瞪大个眼睛看过来,不知道她心里是怎样想的,就像不知道她们两个原本相处得好好的,后来就变得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那位虎头虎脑的,让我想起个同学的女儿。
就是在那位转身走开后,我从她妈妈的手里接过那一堆资料,瞥见了那篇作文的题目叫下雨天,瞥见了最后一句:爸爸,我爱您。觉到心头一暖:在自己写有关她的文字时,终于读到了她反向过来的文字。这股暖意,在莫名之间,让自己全身贯通,洋溢出一种得意,就像是她透过这文字给我颁了奖。
那天,我在厨房里弄菜,她站在边上,看着。爷爷来到了厨房,他像是特意过来,当着她的面,表扬她爸爸的:你爸爸有一项做得很好,就是他总设法陪伴着你,在你需要的时候。那会,我正看着锅里;那会,这句话让我暖遍全身:这话说得真中听。忍不住站在原地,微微地扭动起身躯,庆祝。
她没有出声,她就站在我的身后,看着。不知道她听到爷爷这么说时,是怎么想的;不知道她看到爸爸这般得意时,是怎么想的。先前,她来到我的身边时,挨在身边,像我一样看着窝里,我能感觉到她带来的暖意,我能觉察到她在通过这样的从旁观察,更多地与爸爸在一起,更多地学着下厨房。
有一天,我的言行举止,会在她身上显现出一些痕迹;有一天,她的言行举止,会有我身上显现过的那模样。她和妈妈在火车上,在路程中,我想起来那篇作文,将它抄录下来。这是她给我的一份礼物,它帮自己看到: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做了,就像扔进深井的一颗小石子,久久之后,或有回响。
就像,这一次的包饺子,来的那么突然,好像只是她想要玩似的。在她这般显现出来的时候,那背后已经有很多次,从画面上,从文字里,从听来的故事里,她对于包饺子有了一些理解,这些理解是怎么在她身上日积月累的,我无从知道。我能够猜度的是:她藉由这包饺子,是在表述着什么,隐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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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1年0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