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山风骨
1、天山神秘的河谷、峡谷
我相信,旅行是源于人类的史前记忆。远古人类随着地域气候环境的变化,他们四处迁徙,流浪,长途跋涉,而这种史前成群结队的远行、流浪的记忆,已经通过世世代代的血脉传承,遗留在我们的基因中。
或许,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旅行。人生恰如天地之逆旅、百代之过客,旅行的起点是出生之地,而终点就是坟墓。
旅行的底色是唯美浪漫的。在历史和人类学家的眼里,也许旅行的本源并不浪漫。而我却宁愿相信,酷爱旅行或流浪的人,内心深处应该流淌着浪漫主义的精神河流。无论是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柯德,还是张承志放浪游牧的“走马浪人”,他们的不与世俗认同、永远在路上寻求目标和终点的行为,在芸芸的众生之中显得有些特立独行、别具一格。他们或登太行,或渡黄河,或徒步荒漠,或探险林中,总之,他们在以双脚和勇气丈量广袤大地的同时,也在追寻着永远在前的终极的人生目标。
在古人的旅程里,或为寄取功名,或为壮识游学,或为千里投亲,或为远谪为官,诗酒相伴,孤蓬远征,云走四方。
他们或背着诗囊,携带着天南地北的尘埃,跋山涉川,行脚达旦。他们或曾寄身柴门,茅檐驿站,晓行暮宿,披星戴月。
人生行处,一路笳吹弦咏,一路行吟高歌,都是唐代的风尘、宋朝的烟雨,都是人生沧海,飘蓬流转。
这生命的必经之旅,一路走走停停,一路左右瞭望,一路风雨坎坷。路上,意味着走、看、听、流动、风景、人文、体验、期待、逃离、自由、回归、自然、解脱。
这命运的缘定之途,就是在人生之路上看最美的风景,在路上偶遇、结伴,成为人生的伴侣,在路上历经歧路、坎坷和磨难,在路上体验、感悟和思索,在路上,我们暂时摆脱世间无奈的桎梏,感受无比丰富的内涵意蕴,读遍苦乐人生的真谛。
而为能欣赏到这世间的好风光,于是就有了一些此生必走一次的路。独库公路就是这样的一条特殊的路。
独库公路是从1974年开始修建,本是一条跨越莽莽天山,从北疆独山子到南疆库车的战略国防公路,是当年历尽艰险、勇于牺牲的英雄筑路官兵,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下,凌雪傲霜,战风斗沙,在悬崖峭壁上用手镐、钢钎艰难开挖,艰苦历时9年,筑成了这条备受国人礼赞、风景如画的独库公路。
从库车市出发,沿着G217公路就走上了独库公路。与公路右侧并行的一条河流就是库车琼萨依河,当地人称库车河,或者玉带河。
车行离开库车没有多久,就看到一片雅丹地貌的山地和沙地,荒瘠僻远,人迹罕至,这是我一路完全没有见过的场景,除了黄褐色还是黄褐色,除了沙山还是沙山,除了戈壁还是戈壁,除了震撼还是震撼。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类几乎不能生存,只有少数如蜥蜴一类的动物才会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活动。
独库公路在山地之间穿行,我忽然意识到,在这广阔天地间,似乎所有重要的路都与大山充满了联系,比如,一带一路,就是一条穿越世界大山之路,即从秦岭山脉一直穿越到阿尔卑斯山脉之路。而同样如此,如玉带般的独库公路,从漫漫黄沙、山体与戈壁中蜿蜒伸向天山,穿越繁华,穿过荒芜,惊艳世界。
大概走了一个小时的行程,车外的阳光如炙,车内温度也渐渐升高,人也出现了疲惫感。我看到路旁有一块停车场空地,紧挨着河谷,于是驻车休息。
从路旁延伸到河谷,有一大块坡地,我沿着坡地向河谷走去,坡地的底端离下面的河谷大概有十米的高度,坡地上绿草不多,都是沙石,四周呈现皲裂状。
这一段库车琼萨依河的河谷显得格外宽阔,低矮的河床,坑坑洼洼,河床之上错杂陈列着裸露的鹅卵石块。而河谷对面,前方远处的山体怪石嶙峋,景观奇特。这静寂、干涸的河谷配合着那延绵的苍凉山体,还真有种独特的冷峻世界的既视感。
河床中间的溪流看起来似乎并不深,也不湍急。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要去这库车琼萨依河的河谷中走一走,要更近距离走近这天山融化雪水形成的河流,要听听这千古河流的淙淙之声,听听它不舍昼夜的诉说。顷刻之间,我似乎敏感于跟自然交流的美悦和裨益,一种博大无涯难以名状的和河流的亲密感瞬间笼罩全身。
从那块坡地下到河谷并不算容易,我使出了腾挪跳跃的中国功夫,下到谷底,展现我眼前的,到处是叫不上名字的各种挺拔的野花野草,高的矮的,弯的直的,五颜六色,婀娜多姿,植被茂盛,随着河谷地形铺展蔓延,一派郁郁葱葱,缤纷多彩的景象。
一脉蔓草小道就在这里蜿蜒延至河边。蒲公英的短颈撑起一柄柄小伞,用迷人的花朵点缀着小道的两侧,怀着对自然恩德的感戴,我采撷了几枚。芨芨草疯狂地生长,冒过了我心中的堤防,那些宽带状的叶片尽管相貌古怪,却让人深感惬意。饱经风雨的红柳压弯了枝条,纷纷垂下,宛若光芒四向散射。
那一时刻空气宁静依然,未尝有一丝颤动。那些葱茏的无名野花常常会招惹大群的野蜂,它们悄然舒展,无不向我示爱,饱含深情。
春秋时期的《沧浪歌》中云:“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这是一位高洁君子和河流的默契交流,而我和库车琼萨依河的交流并不算顺心如意。
当我走近那条河流,我才知道我错了,那并不是一条平静的河流,水流非常湍急凶猛。那一浪接一浪的来自天山的冰雪融水,从高山上以豪迈英武、睥睨万物之势,咆哮着,一泄而下,一路奔驰,穿过密布丛林,穿过荒僻峡谷,穿过沙滩戈壁,即使再大的礁石也无法阻碍它的脚步,一个大转身就轻松溜过,再次上路,它会在黎明的星光中行进,不经休息也无须睡眠,它锐意进取,不曾停歇,无所倦怠。
当我尝试着涉水而过,我发现我又错了。水深齐腰,一阵刺骨的寒冷直击心扉,不能半路而费,我心里这么想着,我也大吼着,抵抗着寒冷,鼓舞着自己侧着身子向前又走了两小步,而河水似乎总会用狂烈的步伐和满含挑衅的鼻息从我身边快速游过,将我的身体从侧向推倒,将我拽落水中,我已顾不上刺骨的冰寒,慌乱中,顺着水流,连游带爬,狼狈不堪,如丧家之犬,爬到了河流对岸。
上了岸,惊魂未定,回头再看着这并不算深的河流,哗哗、哗哗的流动声就像河流的嘲笑声一样,变得尤为刺耳,我已面红耳赤,打了几个冷颤,这真是一条不容小觑的天山河流!
再游回河岸的过程,也并不美妙,我知道不能苛求,总算小命还在,能够活着回来就已经是很不错。
既然回来了,我不能辜负了眼下这些迎接我的芬芳四溢的花朵,我想,相比涉水过河,我还是更喜欢到这香草四溢的河谷里漫步,采撷芳草,更加挚爱这生命中安然、自由、充裕的闲暇时光。
而对很多普通人来说,生命中的自由自在的闲暇时光是多么的稀缺,弥足珍贵,我们谁都明白,生而为人,何其不幸,我们当中依旧有人身处窘境,深知治生之难,一生不时疲于奔命而行将窒息。
尘世芸芸众生中,有人或曲意逢迎,邀宠求赏,或屈膝卑躬,自轻自贱,有人或张皇其词,大言不惭,有人或怯懦卑琐,苟营苟利,有人或整日莫名恐惧,张皇不安,畏首畏尾,何其卑琐,在绝望中过活,所谓听天由命也不过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绝望情绪。我们既非贤者,也非圣人,而是桎梏于自我的意识的奴隶和纠结于纷扰世事的囚徒。
而那一刻,似乎已远离尘岸,我似乎也一无所有,就直坐在洒满阳光的河床边,沉浸于这芳香的世界,聆听蜜蜂的耳语,看着河谷对岸远处的白杨树,鹰在上方盘旋,鸟儿在周围歌唱,又不时悄悄的掠过河流,幽静和僻远笼罩着这方河谷。
那一刻,时空空旷而漫长,流水逶迤而流畅,并不需要思想飘远就已气定神闲地置身于自我之外,也无需心智的自觉努力就可超越世事所有事相及结果的纷扰,那一刻,似乎世间万象无论优劣,皆可滔滔而过。
直到太阳又直射我的额头,大路上传来旅人和汽车的辚辚之声,我才意识到光阴的推移。
再次上路,行走不久,又见奇观,在距离库车市大约60公里的地方横亘着一座连绵的红褐色岩石山体令人眩目,那就是独库公路上闻名遐迩的天山神秘大峡谷,又叫克孜利亚大峡谷,意为红色的山崖。来到了这里,就不得不进去看一看,这是唯一可以与美国羚羊谷媲美的景区。
远处看,天山神秘大峡谷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色艳红天,一片灿烂,犹如一簇簇燃烧的火焰。峰峦叠嶂,极具线条美的红色山体直插云天,大有一种不是火焰山,胜似火焰山之奇感。
近距离看,山体地质构造独特,这些庞大而又独特的红色岩石形成于距今1.4亿年前的中生代的白垩纪,经亿万年的风剥雨蚀,洪流冲刷,形成了今天这样纵横交错,层叠有序的垅脊与沟槽。
进入谷内,在红褐色的山峦中步行,却又仿佛进入了一个幽静清凉的世界。峡谷曲径通幽,山体千姿百态,峡谷被冲刷成深浅不一的纹理,沟中有沟,谷中有谷。亲临其境,更加震撼于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天山神秘大峡谷深约2公里,宽处可多车并行,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谷底较平坦,还有山体的渗水形成的小溪散漫的流淌着。峡谷中每一段景致都不尽相同,有的山体,在烈日和雨水的“雕凿”下,有的像枯木的根,又像野兽的利爪,有的像石窟中的一排排的佛像,如同诸神云集,有的崖壁上的纹路,会让人有种诸多神灵的大眼睛在紧紧盯着你的错觉,不由得心生敬畏,顿生崇拜。
峡谷里的世界很寂静,只有游人会无端制造出喧哗。峡谷里拂过款款的清风,跟掠过的山脊那样滋润和畅,它捎来若断似连的曲调,那是无比动人的吟咏,那是将大地之音滤过之后剩下的天籁之响。
我忽然意识到,在大自然的风物中,风是最真切的人类感受。它自由自在,无声,无色,无相,它无在而无不在,它无往而无不往,我们又能借助于它物,可以听闻到它从树林穿过时的萧萧之声,可以感知到它带着炙热或清凉而来,可以目睹到风吹麦田之后随风而动的麦浪的起伏。原来,这风才是佛教义理中最有“空性”精神的风物。
大自然的神奇之地,也许就是神的造化。天山神秘大峡谷,那的确是一个寄托信仰的好地方,我在峡谷中看到,确有几处人工的佛龛佛像高悬在崖壁之上,置身其中,一种神秘之感或禅悟的心境,由心底自然而生。
文/风过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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