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怀里的香囊仔细看着,针脚不齐,缝的也极丑,上面似乎还有血迹,不过已经干透了。
师傅说,这世间最难渡的,便是情劫。
我是七岁那年捡到的长歌。
我去后山打水,听见了她的哭声。
那时桃花刚开,落在她身上,像个落入凡尘的小精灵。
彼时她还小,粉粉嫩嫩的脸,衣服上沾满了草,脸上还挂着眼泪跟鼻涕。
我笑着帮她擦干净眼泪,把她带回寺里。
她除了知道自己叫长歌,其他的一概不知。
师傅心慈,收留了她在寺里。
她淘气的很,到处捉弄人。
师傅骂她的时候,她又挤出眼泪,委屈巴巴的。
师傅又气又爱,也拿她没办法。
她的头发都是我给她梳的,她笨,每次梳的乱七八糟。
气极了就直接把梳子掰了。
我总是笑着捡起梳子,帮她扎成一束长发。
她喜欢靠在我的腿上看她所谓的春宫图。
我偷偷看过一眼,面红耳赤的别过脸,被她抓着了。
她把脸凑过来。
“悟尘,你想看说一声便是,偷摸着看算什么?”
我被她噎住,凝眉。
“不害臊!”
她笑嘻嘻的,将嘴凑到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我站起身,走出门。
她还在后面叫嚣。
“跑什么?我刚学的!”
长歌在寺里待了十年,第十一年的时候,她爹来了。
十年前长歌跟随她娘出门,谁知她被别人手上的糖葫芦吸引,一路跟随,到了寺里。
而她家人却误以为她被拐,十年来从未停止寻找。
这次上山,是准备求个平安符,谁知就碰上了正在捡树叶的长歌。
他们喜极而泣,给了寺里很多很多银子,师傅摇着头不肯收下,许将军硬是塞进师傅怀里,牵着长歌走了。
长歌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她答应,一定会来看我们的
长歌不在日子,我过的是无聊的紧。
师傅也想念长歌,他摸着胡子。
“也不知道长歌现在在做甚。”
在做甚?在给我绣香囊。
京城女子们最近都开始绣香囊,绣好以后送给心爱的人,香囊可保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长歌也手痒,她也有模有样的买了针与线。
可是她极蠢,绣的惨不忍睹。
她最后送给我的,是她做的最好的。
针脚不齐,缝的也丑。
她撅着嘴,满不在乎的说。
“这个已经是我绣的最好看的了,你要是觉得丑,你就扔了罢。”
我做势要扔,她急忙剁脚。
“悟尘!你敢!”
我把香囊收好,好笑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
这小猫啊,炸毛了可不得了,得顺顺。
她在寺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回去了。
走的时候,她说。
“悟尘,你还俗了娶我好不好?”
师兄弟们都起哄,唯独师傅冷着一张脸。
我知道,我是要继承师傅的衣钵的。
晚上师傅把我叫去,他问我。
“悟尘,你想还俗吗?”
我沉默着不出声。
我是想的。
我承认,我喜欢长歌。
师傅良久叹了一口气。
“悟尘啊,这世间最难渡的,便是情劫。”
朝廷风云巨变,太子欲想造反。
他带着一些人冲进寺里,他希望得到我们支持。
白云寺在整个京城的名望都很高,他是看中了这一点。
师傅不肯退让半步,他站在寺中。
太子气极反笑。
“那今日,我便送你们一同上路。”
“谁敢?”
长歌身披战甲,手执长枪,骑着黑马从门口悠悠走出,手中的长枪横在师傅与太子之间。
她孤身一人,对峙太子。
太子转了几圈眼珠子,心有不甘。
长歌轻笑,漫不经心的说。
“你别忘了,我爹是谁。你即使当上了王,也需要我爹的辅佐,更别说你现在还没当上呢?”
思量良久,太子最终撤兵。
长歌看了我一眼,她说。
“悟尘,你何时还俗?可记得来娶我。”
自那后。
长歌每年都要来寺里烧香,问我何时还俗,要记得娶她。
师傅圆寂的时候,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紧紧的。
我知晓师傅未说完的话,我知晓的。
我继承了师傅的衣钵,成了方丈大师。
长歌再来的时候,我披上袈裟,出门迎她。
她看着我,说不出话。
“你何时还俗?”
“贫僧……无法还俗。”
“为何?”
“情劫难渡,还望施主……”
“我问你为何!”
我看着长歌崩溃,双眼通红,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掏出怀里的香囊,放在长歌手上。
“长歌,别再来找我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好。
踏出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当真再没来找我过。
一晃六十年。
我已经很老了,寺里大多数事都由我的徒弟出面。
他把寺庙打理的很好,我想着,终于可以安心了。
我收拾了行囊,弟子们都跪了一排在地上。
我摸了摸每个人的头,我说。
“以后这座寺,你们可要好好护着。”
说完,我一步一步,坚定的离开。
身后哭声响了一片,但是我知道,京城还有个人,在等我。
她老了很多,头发也白了些许,眉眼却依旧好看。
她颤颤巍巍的走向我,红着眼睛问我。
“我都等了大半辈子了,你怎的才来?”
我笑着,把她拥入怀。
“我不是来了吗?”
第二年春,寺庙后山的桃花,开的格外艳。
长歌,山海浮沉,我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