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二年的天津卫是个仅次于上海的大地方，经济兴旺，各色人等聚集，美食小吃遍地，张家砂锅丸子是其中之一，味道鲜美，香飘四溢。位置距离当时著名的起士林咖啡馆不远，冯国璋、梁启超、曹禺、顾维钧，还有那个当年叫国人厌恶至极的纨绔张学良，时常在丸子馆的雅座露面。
三七年日本人来时，张记砂锅丸子关了几天门，观望了后，见没有什么特别的，重又开张了。商铺冷清了没两天，依旧门庭若市。
有个叫小泽进雄的日本人，五十多岁，是个美食家，吃了张记的丸子后，一天晚上带了礼品和点心，由天津特别市公署的秘书胡立人陪着，来到饭馆要见掌柜的说事儿。
掌柜的张成岸这年五十五岁，与小泽不认识，胡立人是常客，就请进内堂了。小泽自南洋一路走来，搜集美食配方，一来开店，二来要出书，介绍“东亚共荣圈”的美食，为此这种拜访对他是家常便饭。得知要公开菜谱，张成岸谢绝了，小泽也没生气，叫张成岸再考虑下，就告退了。小泽和张成岸均不是省油的灯。别看张成岸儒雅地像南开的教授，早先可干过柳子，灭门杀人。小泽势在必得，把收购方子的价码不断提高，张成岸就是不干。胡立人算是掮客，收了小泽的好处给引见，时下成了这样，面子上过不去，一心想促成这事儿，正道不通，就走偏道，找了三哥金浩。金浩带了手下就去了，说：“张老板，这活俺爷们儿接了，你得叫咱们过得去。”金浩是天津卫因为冷酷成名的人物，没有不怕他的。张成岸也有自己的势力，就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警察局长带着人马来了。用个和后来类似的词儿，说金浩“寻衅滋事”，要统统带回局里。金浩不受，示意手下去打电话，手下打过电话没多久，一个电话打到张记砂锅丸子店里，对方来头更大，局长接完电话，叫金浩他们走了。
局长和两个马弁留下去店内喝茶，告诉张成岸他管不了，刚才是新京皇宫打来的，他不能再参与了，叫张成岸酌情退让。喝了茶局长一行走了。张成岸一时也无招了，不是干柳子的时候，现在手里没人，即便想和金浩对当也没力量。
张成岸想了各种毒辣的办法，真要实施起来不易。他私下找了刺客，对方一听说是杀金浩，怕到不怕，刺客为钱而生，谁都杀，开价五根“黄鱼”。张成岸绝决，答应了。这事儿二掌柜的不赞同，怕杀了金浩，还有别人，没完没了。张成岸没听，他做事儿不留后路，给了对方三根金条，其余待事儿终了一并结算。刺客收了订金，不含糊，三天后金浩的尸体在九河入口浮上来了。三枪毙命，脑门一枪，胸口各两枪。
张成岸找人散布假消息，到处说金浩被上海青帮的人给灭了。小泽进雄是个商人，可也不是个一般的商人，脑子其大，和胡立人说：“立人君，这事儿是张成岸找人做的，你可惊吓他一下。”小泽不懂，便是张成岸如何不叫把张家丸子配方编入“亚洲名菜谱”中，这本该是荣誉的事儿。胡立人不知道日本人脑子是怎么回事儿，这种菜谱都属于独家秘笈，一旦公开，岂不没了独家的属性？小泽不以为然，认为比配方重要的是火候和经验，仅靠菜谱难以做出美食的味道。小泽对菜谱痴迷，说：“立人君，菜谱势在必得呀。”
胡立人和张成岸说小泽知道是他杀了金浩，张成岸有点儿害怕。金浩的手下在四处打听凶手，要是知道是他干的，那他一大家人都完蛋了。这事儿不能和任何人承认。张成岸说他干不了这么大的事儿，但为以防万一，他想买把“大镜面”，另外他可以考虑把菜谱卖给小泽先生，不行先不干了。
张成岸送走胡立人的第二天就把家眷送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这事儿办的极其秘密，东西大都没带。张成岸在上海有宅邸，过去先住下再说。各朝各代，政府的人搞支枪太容易了。胡立人转天就把枪和子弹给了张成岸。张成岸把方子给了他。胡立人讲究，说：“别介，还是给小泽。”
小泽高兴，赶紧带着银票、礼品来了。日本人脑子够用，当场按方子做了锅丸子，味道没问题。得知张成岸要去外地开买卖，小泽高兴不已，商谈间又把张成岸的店盘下来，当场付了钱。后来看，这些都是张成岸谋划好的，小泽“进翁”了。张成岸转天下落不明了。
小泽忙活了两个月，重新装修了店面，把日本饭团子、寿司和张家砂锅丸子一并售卖。中国人进店，寿司和饭团子免费。生意好地了不得。小泽高兴不已，直“吆西”。高兴了没有多久，却出事儿了，那些食客慢性中毒，到了暴发的时候，六个人直接死了。负责这案子的警局探长姓刘，觉得蹊跷，待问了那些奄奄一息活的病患，他们都到张家砂锅丸子吃过饭。如此一来，事关重大，探长逐级报上去了。等化验出慢性毒药来，天津特别市公署禀告了日本驻天津特别市日本机关长，机关长坚信这是破坏日中亲善的活动，叫警局全权处理。小泽给抓局子里去了，得到机关长受权了，刘探长不客气，一番严审下来，得知了是怎么回事儿，小泽吓一跳，说了过往，疑似是张成岸搞鬼。
刘探长里外想里想过后，张成岸确实可疑，在全满洲和江浙一带通缉他。那会儿离美国人发明出探头来还有几十年，良民证也没装上美国老发明电子芯片，手机定位更没有，靠布告抓个人很难。
调查期间死于砂锅丸子的食客已达二十三人，有人主张日本老板小泽经营丸子店，死了这么多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求当局处死他。另有别有用心的组织推波助澜，当时成了一个影响日中亲善的事件。刘探长不同意在没有搞清楚案子前先刑罚小泽，加大了调查力度。为此情报部门开始参与，半年后，上海特工处给天津刘探长打了电话，他们在上海华埠的一处宅邸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和描述的张成岸有些相仿，叫天津去人确认。
刘探长带了手下和两个砂锅丸子店的伙计去上海辨认。尸体倒在地上，已经发腐了。两个伙计从尸体脊背上的胎记确认是张成岸无疑。他是被三枚蝴蝶标和数根钢针刺死的，凶手应该有极高的武功。刘探长曾想过是不是日本人杀了他，叫张成岸做后来所说的“背锅侠”。分析后觉得不像，张成岸是被传统的中国功夫杀死的，而这种功夫，不是三年五载能练就成的。最终特别市中级法院裁定把小泽驱逐出中国，五年内不得在入境。小泽愤愤不平，被押上了“东京丸”。
很多人不信张成岸会为报复小泽给无辜的食客下毒。在上海，《民报》的记者黄炳先请刘探长吃饭时也问了这个问题。刘探长说：“别考虑国籍这些，张成岸早先是凶悍的土匪，在满洲杀了很多人。他干得出来。”想想也是，日本人毒死几个食客，对他们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黄炳先说他回去写篇文章，点透这事儿，省得一些人造谣生事。刘探长后来得到了一封信，是一个叫“红”的组织写给张成岸的，信里叫张成岸不要和日本人交易，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给狗也不给日本人。边上有行字，是张成岸的笔迹，写道：放你妈的屁！“红”的人来找过他，叫张成岸轰走了。张家砂锅丸子再也没有露面，后来考证这个事件时，依旧分成两派，一派坚信是日本人小泽是凶手，为了掩盖抢夺菜谱又囫囵吞枣药死人罪行把张成岸杀死了。另一派觉得依据和考证不足，双方自说自话，好在没人管，爱说什么说什么。刘探长后来到处找“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他们什么都否认，甚至否认事件本身。刘探长死于一个雨天，有人用蝴蝶标割断了他的脖动脉。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