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泥何能污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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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云,人如其名,肤白似雪云。

“新同学?”“新同学。”“新同学!”江雪云直视着窗外一群好奇的男生,细长的眼睛里是未能完全收敛的杀气与惊忧进化而来的防卫过当。

同桌是一个文雅的男生,不排除一些女生气,却因为温柔与善解人意而并不显得讨人厌,起码对江雪云来说是这样。“怎么了?不太习惯被别人议论吗?不要紧张,他们只是好奇,过一阵子就会散了的。”“没什么。”江雪云的本想表现出友好与轻松,却因冰冷的声音和未能放松的语气将在意与厌烦外露得淋漓尽致。同桌似能理解她的本意一般,平静地点点头,收拾起未能完满的寒假作业,开始垂死挣扎。

为什么,已经是新的学校,为什么,自己才刚踏入这个班级,为什么,自己特意早到学校,为什么还是惹来了最恐惧而厌恶的众人的目光与言语?

直到晚自习班主任简单几句介绍,将江雪云的突然出现一笔带过,她的心绪依旧紧绷混乱如麻。当初的自我麻痹自我欺骗终究敌不过现实的到来,极为关键的高三下学期,居然会有人选择转校?即便这个学校档次高于原来的学校,适应新的环境如何能不耽误学习的时间以及耗费财力心力?

非常抱歉,没有迎合你们对别人自以为是的评判与定义。江雪云闭了闭眼,舒缓眼部紧张的肌肉。窗外是寒冬铅灰色的天空,隐隐像要有雪坠。昨天刚和奶奶在学校的公租房安顿下来,不顾她的豆腐心刀子嘴,跑出门看雪。

这里是大别山区,不同于曾长住的安徽江边县城,每一年的雪都盛大如对世间的一场洗礼,雪花会趁着夜色大朵大朵地坠下或者小片小片地飞旋,任由重力吸引着自己,别无怨言地由天空滑落到地面,覆盖所有。

江雪云轻捷地拈起一把伞,确认口袋里的纸笔仍在,迅速带上了门,临关门时给了奶奶一个飞吻。“好啦,不会冻着的放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马上就回来了。”身后的奶奶假装生气地抱怨道:“跑什么家伙,还没看过雪?冻着了你看着哦,我到底不管你。”说完却转身进了厨房忙活。

才一夜,少有车过的小路,雪已经没过脚踝,看样子想去那座依山而建的公园是不可能了,江雪云走进路边的茶饮店。“新年好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店员年岁看起来不大,待客能力却可以说是达到了熟能生巧的境界,言语流利,语气温柔夹带恰到好处的热情,套话竟也不显得虚伪。

“我想要……”江雪云第一次光临,自然伪装不了熟客的利落,片刻的尴尬上涌,又极力压下,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指着显示屏上一款果茶,“这个吧。热的。”“抱歉哦美女,果茶我们不推荐热的,会影响口感的哦。”美女,江雪云呼吸一滞,旋即告诫自己,这是包含在他们业务内的客套,平平无奇。“啊,呃……没关系。”“那为您做温热的好吗?找您两元,这是小票请收好。”

江雪云窝在舒服的单人沙发里小口抿着温热果茶,窗外的雪片依然飞舞,一面玻璃门墙而已,隔绝了外界的寒气,保留了雪的自由与唯美。

接近中午时分,江雪云推门离开,走至路边雪深之处,将伞靠在肩上,搓搓手在纸条上写字,“希望这场雪是我命中的雪,我还有很多期待。”虔诚而充满幸福地将纸条埋入雪中,掩好,果茶与暖气带来的浸透五脏六腑的暖意,温柔地抵御着寒风。

回忆暂划句点,江雪云抬头看了看面前墙上高悬的高考倒计时显示屏,假装御寒悄悄将下颔掩进羽绒服衣领,不出声地长叹一口气,似乎同时随二氧化碳排出的还有自己的焦虑与不安。

班主任三十出头,年岁不大对待班级事务却极为严苛,近乎不近人情,或许是因为如果不这样紧绷,学生会难以管束,从而不得不增强自身的气场。“其实这样会累的吧。”江雪云默默结合自身实际经验,暗暗想着。

爸爸费了不少力气将江雪云安排到这所学校就读,交了两万元的借读费,还打点了不少亲戚朋友帮忙照应,前几天晚上在饭桌上第一次见新班主任,班主任似征求她的意见般,郑重地问:“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所以这次的开学考,你想要参加吗?”心中瞬间有无数只名为恐惧的幽灵探出头来,江雪云迟疑只是片刻,回答道,愿意参加,希望借此了解现在的学习水平。

打开面前已经陌生的课本和教辅,与身边的同学一齐沉浸在寂静中,只是同她一般迷茫和由此而生的无所事事,在这个班上恐怕寥寥。

年级里理科一共三种班级,一个创新班,通俗来说就是重点班,四个火箭班,通俗来说为小创新班,剩下十七个班级为实验班,即常人理解的普通班,江雪云现在就读的十八班,正是火箭班之一,并且综合成绩在火箭班内极为不凡,大考年级内前十名,包揽其中四位都是常事。

江雪云本不想进入火箭班,可是爸爸说只有这个班主任和他有些拐弯抹角的情分,算得上熟人,“可是……”,江雪云看着爸爸一副无奈加为难的扭曲表情,默默吞下了所有自己不行的理由。

从小到大,多少次这种不能改变的逆境让她去迎合,直到如今这般疲惫,这般委屈求全,就像被迫穿过大过小的鞋,连走路都歪歪扭扭,就像被迫穿不合身的衣服,连出门都无脸昂首挺胸。

明明已经接近三个月脱离课本,明明无缘一轮复习,明明记忆力不如往昔,明明自己早已丧失自信,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嵌入一个高强度高要求的框架,明明不合适,不舒服,却不得一丝动弹。

教室里静得只有浅浅翻书声,沙沙写字声。江雪云试图让自己外表看起来与这群学生属于同类,内心却必然地没有丝毫归属感,但是此刻,起码,与大家共享了教室的温度,没有被绝对地接纳,但幸好没有被排斥而已。

数学,圆锥曲线,抛物线,双曲线,椭圆,离心率,准线,名词烂熟于心,但所代表的意义和内涵仿佛从未被自己参透过。只有从抄写定义和常规解题思路在笔记本和笔尖摩擦的动作声音中找到安全感和一点点充实,尽管心里明白这不够,远远不够。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同学打成一片,或者说在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多余心力表现出友好并且欢迎她的到来。

次日来早,却发现这边的教室晚上会锁起门窗,徘徊于昏暗的走廊,独自复习的初愿落空,所幸教室隔壁的活动室没有锁起,桌椅上却堆放着杂物。走近一览,从教辅课本到牛奶空瓶,林林总总,包罗琐碎,看看羽毛球拍,看看食物残渣,似乎能想象平日这些同学是怎样度过的课间生活。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江雪云收回飘远了的思绪,回到还算清爽的讲桌前。刚坐定,门外有人欲进,江雪云转头望去,竟是自己的同桌,他友好地对江雪云说:“那边可以进了。”江雪云缺乏感情地颔首示意知道了,却不知道在外人看来这样的表情动作充满了一种名为倨傲的惹人生厌的东西,或许本也如此。

冻僵的手动作不利索,缓缓收起水杯进书包,再拉上书包拉链,这个简单无比的动作此刻都是让江雪云无比厌恶的拖沓。拎起书包抱在胸前,身后进来吃早点的两个男生用不算小声的窃窃私语道,“感觉怎么样?”“漂亮挺漂亮的,就是有点奇怪。”告诉我究竟,哪里奇怪了?江雪云压抑住心中恶心,此刻心声如若道出,竟是万分杀气。

在这个班安顿好自己的时间里,除了一些必须得到解答的问题,江雪云甚至和同桌都很少说话,而同桌虽然在班上女生缘异常地好,也像是顺遂江雪云心思一般极少和她搭话,但是热情不减。上次江雪云上了半天课,发觉作息时间与之前学校不一样,便询问同桌细节,同桌拿出课程表,仔细圈点告诉她哪些是理化生连堂,哪些是学科自习,哪些是公共自习,以及晚自习前两节是学科上课,后两节自习各自维持时间。江雪云认真记下,心里暗想,果然档次高些的学校连作息时间都更为科学高效,对比曾经高中毫无规划毫无特色的反科学安排,无怪两校成绩相差之大。

还未做好复习准备就迎来了开学考,一次联盟考试,被分配到复读班所在的北楼考试。教学楼俯瞰是个井字形,北楼和南楼是班级所在,东楼西楼分别是教师办公室、小组研讨室,长廊。

复读班毕竟是前一年没考起一本的人居多,又囊括了全县各地的考生,学生综合素质不敢恭维,学校大抵是怕学生串班影响不好,在东楼西楼各设铁门长期不开,切断了复读班和应届班的联系,包括老师,仅在一楼和五楼设有通道。

走上五楼到达考场,江雪云心中戚戚然,难以不做出此次考试以考试成绩为根据安排座位的判断。从火箭班到这里,简直像换了个世界。提前来到的考生嬉笑打闹,开着不注意分寸的玩笑,或许是在江雪云眼中不注意分寸,在他们的世界里已经很注意分寸,纸飞机飞来窜去,监考老师也不见身影。江雪云平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心中恶心又上涌。

从东楼走廊上凝望着安置在西楼墙体上的显示屏,上面滚动播放的是应届班和复读班的考试红榜,学校不公布全部排名,而是对前列同学进行表彰。

一只鹰飞旋在天际,转又消失于视野。如鹰翱翔天际?江雪云默默注视那只孤独而高贵的自由飞鸟,长久以来赋予鹰的寓意都是俯视众生的强者,以孤独为荣,以自由为命,绝不低头,绝不苟且。这是大别山腹地,她的故乡,她在这里,也能拥有鹰的祝福吗?如果能活成鹰的化身,此生无憾。

班上有同学不知用什么渠道获得了网阅卷合作应用的年级部主任的账号密码,次次可以查到年级成绩报告,在班级智能交互黑板上打开,翻看全班成绩,班上同学习以为常,江雪云却没能习惯初来乍到的自己直接考到了班级倒数第一并且马上就公之于众。

班上有不知是否不怀好意的男生已经议论开了,江雪云听见自己的名字落进窃窃私语里,无力感淹没了自己,与此同时伴随着无名之火在心里燃烧,却不知向谁发泄。

同桌细心地安慰江雪云,“没事啦,你可能刚来不太适应,过段时间好好复习,能考好的。”江雪云默默点头,还是难以从窒息感中抽离。艰涩地开口,终于被孤独击溃,江雪云难得地向同桌低声诉说:“其实我,一轮复习全部错过了,现在这样,其实到高考都未必能追上这个班的平均分。”同桌讶异:“怎么会?……”像是察觉自己失言一般,收住话尾,没有追问。

沉默着,两个人,空气如同冻结,连从身后飘来的话语,都似挂上了霜花般模糊不清。下一节生物课,老师是个不显老的老教师,乍一眼看,身材面容都保养得当,显出四十岁的精干和风华正茂。与之前一样,江雪云默默收拾试卷答题卡,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听课,订正试卷,只是此刻难以承受来自老师不时扫来的视线,从未考过的理综合卷的生物所分摊的低分……江雪云心里是难以压下的惴惴不安。埋着头,订正试卷。

这样过了一个上午,生物连堂,化学连堂,终于等来放学铃响,江雪云还是不敢松懈,默默收拾书包,抱着下午上课要用的试卷资料,走向楼梯间。喧哗之中,却有声音异常刺耳。“哈哈哈哈,好几天了,我×,知道他多色吗?一节课不知道要看江雪云几次……”“真的无语,看到我们笑他,还故意咳嗽一下,真作丑。”江雪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加快脚步下楼,忙乱中撞上了一个人,连头都未抬起,便匆匆道歉,然后离开。“不会的不会的”,江雪云紧紧抱着怀中书,从中索取拥抱一般的坚实感与安全感,“怎么可能是出于那种原因看我呢?肯定是我考太差了……”直到回到公租房,关上门,心里的石头才沉沉落地,却并未消失。

江雪云面色阴沉地吃饭,立刻被奶奶察觉了异样,奶奶小心问道:“谁又惹你不舒服了,你这小孩子,垮着个脸,最不好看了,跟奶奶讲怎搞的。”“没什么,”江雪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自己都知道有多做作有多难看,眼下却别无他法,“就是考得不好,心里难过。”“哦,”奶奶舒了一口气拉长了哦的声音,“那有什么子,你过来你爸妈都交代了,让我别管你成绩,他们也不给你压力,那么久没学,爸妈又不是不懂理,你好好干,是怎么样成绩就怎么样成绩……”眼看奶奶絮叨又要一会儿,江雪云吃完饭就说要休息了,往里屋走去,奶奶嘴是一时停不了,低声自语着收拾碗筷。江雪云掩上门,拉上被子盖住自己,试图用梦境驱散现实阴霾。

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滚来滚去就到了临上学时间,奶奶过来敲门,江雪云不得不拖着没能得到放松的身躯以及焦虑带来的疲惫,走向学校。

今天就要与同桌分别了,或许在中学,每大考一次就换一次座位是惯例,之前问他:“刘琦雨,你想坐在哪里?”他没有半分迟疑,照样是文雅的语气语速,“我想是单人单座。”由于教室空间有限,单人单座的位置分列教室两边。并且按学校要求,男女不能混座,这次江雪云是不可以再与刘琦雨做同桌了,之前不过是因为,刚转来时,唯一的空位就是在刘琦雨左手边。

新同桌是个叫李珊的女生,坐在江雪云右手边,刚换好座位时,随意地跟江雪云打了个招呼,江雪云还未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开始和她右手边关系不错的的女生开始聊天。江雪云尴尬起来,刚欲朝她挥手,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后座的的两个男生成绩都很优异,某次语文课上看《感动中国》时,主人公是一位身残志坚考上国内顶级学府的女生,李珊调侃他们:“看到没,这就是你们学姐在鼓励你们。”一个男生平静地回答:“希望吧。”而另外一个语气里似有一些不屑:“就你知道了,考清北又不是她鼓励就行,也不是你说了算。”那一天江雪云记住了她后桌的名字,易力。

或许是自己忍气吞声低眉顺眼活了太久,易力有些古怪的脾气竟不仅是吸引她,居然包含几分仰慕。身为班级理综课代表,各科成绩优异,还写的一手好字,当然这些都是江雪云后来慢慢了解到的。

或许是有关舆论,周围同学都不待见她。有一次班主任在晚饭后大家都在等待播放英语听力的时候将江雪云叫出了教室,江雪云只好放下手中的中药配方颗粒的小包装袋,随班主任来到走廊。江雪云心中难安,以为有关生物老师。班主任用一种刻意放松的语气对江雪云说,下次不要在班级喝中药,气味有点重,影响了别的同学。江雪云下意识地想顺从,可是……“老师,我这个药必须在下午五点半到七点喝,因为是配方颗粒,分装很多,课间十分钟来不及撕开冲泡再喝,现在没有别的时间合适……”江雪云心里,此时是比中药更为苦涩的的落寞感,虽说中药气味重,可是不见得弥漫整个教室,那么向班主任投诉的人,就是在她的身边,就算不见得心怀恶意,她被排挤也是早有其事。

平时视她为空气且不说,连喝药都不被包容吗?班主任为难地想了一会:“那你在晚饭后就留在隔壁活动室里,听力也在那边听,上晚自习之前再回来。”江雪云默默点头,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上生物课,对于江雪云从感到不适逐渐变成了近乎刑场,生物老师多看向江雪云的每一眼和像极了恋爱里的神态言语,都成了李珊和她隔壁桌女生的窃窃私语和调笑嘲讽的话题。江雪云默默克制自己,每天冷着脸,独自来往,不与任何人搭腔。而刘琦雨因为女生缘颇好,总有许多女生下课去找他说话,江雪云再没找到机会靠近刘琦雨,而刘琦雨平时沉浸在学习中,似乎无暇顾及这些身外之事。

闭上眼,黑夜里,名为恐惧的情感逐渐吞噬江雪云。

“从这份量表看来呢,您的女儿患有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一般来说,这样的情况,需要住院。”江雪云父亲宛如遭受晴天霹雳,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一旁裹在黑色羽绒服,明明在室内依然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江雪云思维混乱,想说的话似乎都被碾成了碎屑,只是恍惚间,早就得知了这个结果。

最初想来看医生的就是江雪云,老师,家长,全部不愿意将她和抑郁症扯上关联,并不是出于关心,而只是一种抗拒麻烦的逃避。直到,坐在安静的家里,耳朵里却回荡着别人嘲笑的恶心声音,看着作业和课本,意识会变得无比模糊直到在自习课上睡着……频繁的请假已经无法缓解,学校里的人也未友善半分,老师们还是扭曲事实,近乎给江雪云洗脑。自从被高三换来教江雪云班级的一个老流氓性骚扰后,她的世界再未有过半点平静。

平时被学业压迫的学生像一下子找到了压力的泄洪口,突如其来的嘲讽和恶意一夜之间压在了江雪云身上。“什么样的人能勾引到老师?”“高层次人才。”“有气质哦,优雅代言人!”

被年级里的人疯狂学她曾经不经意的动作,学她倚栏杆,学她撩头发,学她摘眼镜,江雪云被无数这样的小事围剿,近乎整个人被否定,与众不同,则该死。每日落入同学的窃笑私语中,不再能辨认谁是真心谁是恶毒,上一秒学她故作文静温柔,下一秒和同学一同用恶毒语言攻击她。原先冷清的性格成了罪,没有朋友会在这时为她挺身而出。

高中或许是人最病态的时候,压力无处排遣,琐碎小事里处处深蕴着人性之中的恶毒与至暗。开黄腔,说脏话,在这样一所省示范高中里竟无法被制裁,环境是堕落的,个人之力无力回天。那个老师在舆论最凶的时候请假两周,对外给出的解释是看病,而与此同时江雪云在体育课上练习羽毛球时扭伤了手腕,想去请假却没有被允许。班主任心里早怒火中烧,老师他无法管束,学生也不省心。舆论如海浪般拍打过来,谁也无法抽身回避。江雪云紧绷了一个月,几乎魂身分离。终于在那个入冬的时节,她在一节晚自习沉沉昏睡过去。周围同学惊吓之中又格外疯狂,下了晚自习就癫狂地议论她,肆无忌惮地嘲笑她。“好累。”江雪云昏沉间,头脑里只有这两个字。

在学校里,狂躁和抑郁交替发作,越是这样周围同学越嫌恶她,舆论波涛一重似比一重凶残恶毒,最后班主任和父母不知如何沟通,最后放了江雪云回家。近半个月在家只是昏睡,阅读障碍混合幻听解离,无比痛苦。

抑郁症和双相情感障碍究竟有多大界限呢?江雪云并非医生不清楚,只是看起来,双相情感障碍包括了抑郁症症状,都是精神类疾病,并非所谓情绪低落和性格不好,而是极大的痛苦和心力交瘁,记忆力退化。曾经可以高出一本线不少的成绩直接落到了一本线之下,心理阴影又让她难以接触老师和同学。最后父母妥协,接受了她原先的要求,回老家高中借读。

当时在现在所读的高中内补课,借住在姑姑家,课余闲暇时游山玩水好不惬意,补课时老师认真负责循循善诱。那时自己便有回来借读的想法,父母却以麻烦为由拒绝,那时炽热而快活的夏天终究是和蝉鸣声远去。想不到而今寒风猎猎,以这样的方式与曾经热爱再相见。

偷偷从钱包里拿出一板药片,冰冷的手指不甚灵活,刚扣出的一片药滚落在地,江雪云无力地叹一口气,只有低头去找。“那个,易力,麻烦你把你脚边的药片递给我好吗?”易力先是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弯下腰去够那片药,拾起后,并没有直接递给江雪云,而是写了一张纸条,一并给她。“你这是什么药?”纸条上的字,笔力遒劲,透露出与外在性格不一的成熟稳重。

江雪云为难,思忖片刻后还是写道,“抱歉,这是我的隐私。”易力看着传回的纸条,没有追问。江雪云便转过身,低头用纸巾小心地拭去药片上的浮尘,和着温水吞下。

舆论随着时间推移,竟有平淡的趋势,所幸,这里不是原来的学校,江雪云自然没有心力思考原因,不管是高考逼近还是学生素质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她听不见,心就能静下来学习。李珊似乎也变得友好了些,不再揪着她吸引了生物老师的事说事,江雪云想着更进一步打消她对自己的敌意,鼓起勇气去问了她一道化学题。

“李珊,这一题老师上课讲的我没有听懂,你能稍微点拨我一下吗?谢谢了。”李珊抬眼看看她,随口道:“你问易力,我从来搞不懂那些东西。”江雪云便朝向易力,易力深入浅出地为她补充了相关知识,再告诉了她解题思路,并要求她自己再做一遍,否则不会记在心里。易力似乎并没有之前那般有点暴躁和厌烦的脾气,江雪云便试探着,有不会的题都去问问易力,而易力基本都会简明扼要地辅导她,江雪云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常一问一答。

直到有一天,江雪云午休中被私语声吵醒,她对这样的声音格外敏感,担心又是有人议论自己,便装着没醒仔细聆听。身边李珊和她朋友说自己和易力搞暧昧,江雪云一听这话怒火中烧,接下来果然是更为刻薄的言语。这些天她的确问了易力很多题目,但是显然并不算是逾越同学和朋友的界限。她很珍惜这份平淡的友谊,它像一枚不起眼却饱含生机的草籽在她心灵的荒漠上扎根发芽,而此刻,在李珊的嘴里,这份友谊成了恶臭和校规不容。不顾留在教室午休的还有近乎半个班级的同学,江雪云不假思索地拍拍李珊,李珊立马僵住,江雪云眼中李珊的侧脸要多丑恶有多丑恶,江雪云的手重重落在了李珊的脸上。多少天积压的委屈宛如火山爆发,江雪云惊醒了留校的所有同班同学,“啪”的一声过后是众人惊愕的几秒死寂,接着就是洪水般的哗然声。江雪云反而先哭了,掉着无法遏制的眼泪跑出了教室。

班主任了解了事情经过后没有刁难江雪云,而是就着李珊言语攻击和江雪云随意动手的错误对两人都进行了批评教育,也没有耽误她们学习的时间要求写检讨,只是将座位调换了,江雪云,李珊,易力,天各一方。

江雪云不再好意思去找易力问问题,李珊也识趣不再敢招惹到江雪云。转眼间寒冬退去,校园里的花树逐渐灿烂。江雪云不再对着自然风光去虔诚许愿,而是欣赏一番便投入学习生活,紧张的高三生活里,她反而开始和班级一些女生走近了,偶尔聊天交流学习心得,没有易力为她解答的题目,她能从老师和刘琦雨他们那里得到思路。心灵不再是满目疮痍,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转眼高考将至,江雪云不得不回原籍考试,那一天没吃晚饭收拾东西,本该空荡荡的教室里听到易力喊她,易力交给她一个信封,“高考完再看。”江雪云努力克制自己,只是说了声谢谢接过信封,假装淡然地自顾自收拾东西,没有看易力。听着易力脚步声远去,江雪云回头,只有空空的教室。江雪云忍受着鼻子的酸楚,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教室,不再回来。

高考成绩公布,江雪云虽然缺课又生病,努力却也得到了回报,考上了省内一所不错的一本,易力考取了中科大,照片被展示在了高中官网的高考喜报栏。当时易力交给江雪云的信封里是张雪景明信片,随附上的信纸里写到,“早在开学之前我就见到过你,你在大雪天玩雪,那时候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有一个如此美的名字,进班之后我觉得你如雪般冰冷,云般高傲,对你没有什么好感。你那次把药掉到我脚边,本来我没打算帮你捡,又不好推脱,就捡了起来。那个药片的形状颜色我那么熟悉,因为我也是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只是比你早了三年,你的一切我似乎都能理解了,你不说,我也不追问,但是我明白你有多难,所以我愿意破例为你花时间解答你的疑惑,也在李珊背后骂你的时候为你说话,却没想到她会借此说出更为恶心的话。生活充满险恶,人间却也依然值得,很多人不会善待忍气吞声的弱者,但是你也还有很长时间让自己变得更为强大,要记住,尘泥何能污云雪,只要你永在天际的高度,阴沟就无从沾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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