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名士显然想对原有的中国文化进行颠覆性改写,但他们的行为缺少社会气场。
他们的大哭、吟啸、打铁、弹奏,不仅普通百姓完全不懂,而且绝大多数文人学士也难以理解,无法追随。
当初帮着嵇康打铁的有一个文化追随者向秀,在嵇康被杀后心存畏惧,选了一个寒冷的黄昏到嵇康住过的老房子去凭吊。他听到的只是邻居屋中传出的呜呜咽咽的笛声,世上只有这些平庸的笛声了,再也不会有广陵散。向秀匆匆离开。后来还做了一个职位不低却不办事儿的官。嵇康在学生身上,也不再有传承。
更惊人的是,阮籍的儿子阮浑,居然平生没有一次醉酒的记录。嵇康的儿子稽绍,居然是一个忠臣,为保护晋惠帝而死。
他们的神貌在家门之内也无法留存,更不必说门外了。魏晋名士虽然局部地改写了中国文化,但这种改写在于长远,在于素质,而不是实实在在左右了当时的文化走向。他们实现了一次凄美的冲击,凄美得让历史永久难忘。但在当时,人们很快遗忘了。
魏晋时代也有一种不带杀伐气、焦灼气、暴戾气的文化,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而且长时间地流了下来,那就是书法。特别是以王羲之为代表的行书,在如此混乱的年代,能够产生如此安定而雅致的艺术,实在让人震撼于天地所执持的一种伟大平衡。
行书在美学上,是正、奇之间的和谐融合,是规范和自由的亲密拥抱。这种融合和拥抱,本是一切艺术家的梦想,可惜大多互相牵制,顾此失彼,难入佳境。谁料,四世纪的中国,东晋行书横空出世,创造了美学奇迹。中国此后1700多年,有无数文人终生临摹东晋行书,而且并不是为他们的内容,只为他们的美学形态。
行书中草楷的比例又不同。近草谓之行草,近楷谓之行楷。不管什么比例,两者一旦结合,便会出现一系列风景。那是清泉穿岩,那是流云初岱,那是鹤舞雁鸣,那是瑶竹腾飘。
惊人的是看完了这么多风景,再定睛一看,眼前还只是一些纯黑色的流动线条。
能从行书里看出这么多风景,一定是进入到了中国维护中国文化的最深处,然而,行书又是那么通俗,稍有文化的中国人对会都会随口说出王羲之和一《兰亭序》。
那就必须进入那个神奇的门庭东晋王家了。
任何一部艺术史都分两个层次,浅层是一条小街,招牌繁多,摊贩秘集,摩肩接踵,深层是一些大门,平时关着,只有问了很久,等了很久,才会打开一条门缝儿。跨步进去,才发现,林苑茂密,屋宇轩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