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馋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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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长巷,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生活。这条巷子白日里安安静静的,一到暮色四起时,就被油盐酱醋的香气叫醒。打这儿过的人都知道,不必看招牌,闻着味儿就能找到那片热闹——有人叫它“晚市口”,也有人唤它“解馋巷”。

秋天里最先热闹的是巷口的糖炒栗子摊。铁皮桶在煤炉上转着圈,栗子在里头“砰砰”轻响,糖霜裹着焦香往街尾飘,勾得放学的孩子拽着大人衣角不肯走。摊主老张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套上沾着糖渍,却笑得敞亮:“刚出锅的,热乎着哩!”称栗子时总多添一颗,说这是“暖手的心意”。

往里走,馄饨铺的热气顺着竹帘缝往外钻。老板娘蹲在煤炉边擀皮,手指翻飞间,薄如蝉翼的馄饨皮就叠成了小堆。汤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撒一把虾皮紫菜,盛在粗瓷碗里,撒上葱花,白汤绿菜,看着就暖胃。穿西装的上班族、挎菜篮的老太太、背着书包的学生,都挤在小方桌旁,吸溜着馄饨,偶尔聊两句家常,蒸汽模糊了眉眼,却掩不住眼里的松弛。

华灯初上时,晚市才算真正活过来。卤味摊的玻璃柜里,酱鸭腿泛着油亮的红,卤蛋裹着深褐的汁,切好的猪头肉码得整整齐齐;豆腐脑摊前,有人要咸口的,淋上酱油、醋、辣椒油,撒上榨菜碎和香菜;有人爱甜口的,浇上一勺桂花糖浆,再搁几粒花生碎,勺子搅一搅,甜香能漫到鼻尖。

以前婆婆在我们这里住时,常和她来这儿,她总爱蹲在蔬菜摊前挑拣。摊主是对安徽来的夫妻,菜篮子里的青菜还带着露水,萝卜沾着泥,却新鲜得很。“大姐,这菠菜刚从地里拔的,炒鸡蛋香!”丈夫吆喝着,妻子就帮着把菜根上的泥剔掉。婆婆一边挑菜,一边和他们聊收成,说去年雨水多,今年天气好,菜价也稳。我站在旁边,看着橙黄的路灯照在他们沾着泥土的手上,竟觉得比商场里的霓虹更暖。

有时来得晚一些,快收摊时遇见卖烤红薯的大爷。三轮车后架着铁皮炉,红薯在里头烤得裂开了口,甜浆顺着缝隙流出来,在炉壁上结了层焦糖。忍不了那股焦香味买了一个,大爷用旧报纸裹着递过来,烫得我直换手。“慢点儿吃,里头芯儿最甜。”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了的糖纸。

秋深之后,晚市的风带了凉意,却还是挡不住人来。穿厚外套的人们搓着手,在摊前排队,哈出的白气和食物的热气混在一起,模糊了巷子里的灯影。卤味摊的老板支起了小煤炉,煮着热黄酒,有人买上半斤卤味,就着黄酒喝,说“这才是秋夜的滋味”;馄饨铺加了羊肉馅,汤里撒上胡椒粉,喝一口浑身发热;烤红薯的大爷裹上了厚衣服,铁皮炉的烟在风里打了个转,还是飘向了人群。

有次和朋友来,她指着巷尾的老槐树说:“小时候我妈总带我来这儿买糖炒栗子,说等栗子熟了,秋天就真的来了。”坐在馄饨铺的小方桌旁,看着巷子里的人来人往,有人提着菜篮匆匆走过,有人在摊前慢悠悠挑选,有人和摊主笑着聊天,路灯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是一幅流动的画。

夜深了,摊主们开始收摊,铁皮桶的轱辘声、竹筐的碰撞声、人们的道别声,在巷子里慢慢散开。最后熄灭的是糖炒栗子摊的灯,老张锁上摊子,把剩下的栗子装进袋子,说要带回家给孙子。巷子里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空气里还留着食物的香气,像是在悄悄记下这一天的热闹。

常想,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来晚市?或许不是因为这儿的东西有多特别,是因为在这里,能看见最真实的生活,有烟火气,有人情味,有慢慢悠悠的时光。就像那碗热馄饨,那袋糖炒栗子,那杯热黄酒,不一定有多珍贵,却能在某个微凉的秋夜,暖了胃,也暖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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