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

“爸爸,我们车库里有一辆好旧好旧的自行车,可脏可脏啦。”儿子蒙蒙向着坐在沙发上的曾尹跑来,小手举着,手掌一张一合,展示着满手的灰尘。

曾尹宠爱地搂过儿子,抽出纸巾,轻轻为他擦拭灰尘。“那辆自行车是爷爷的。爸爸小的时候,爷爷就是骑着这辆自行车送爸爸去上学的。”

“那爸爸骑着它,送我去上学!”

“估计骑不了!”曾尹低声说了一句,摸了摸蒙蒙的头,牵着他走向车库。“走,跟着爸爸一起先去把车擦一擦吧!”

这是一辆老式自行车,车身刷着黝黑的漆,光泽早已经被铁锈所覆盖,两个车轮干瘪紧贴着地面,链条也已脱落,座椅前是一个横杆,这曾经是曾尹的“宝座”。


自打曾尹有记忆的时候开始,这辆自行车就已经是他父亲的“心肝宝贝”。只是,彼时的自行车还是崭新的,车身的漆面澄亮仿佛泛着光。

曾尹的父亲是一位普通的工厂工人,一家人住的大院子里大多都是父亲的同事。曾尹家在三楼,而父亲总会将自行车扛到家中,说是怕被偷了。家里空间本就不大,自是放不下这“庞然大物”,父亲便将自行车放到阳台上。母亲每次到阳台晾晒衣服,总免不得嘟囔几句:“太占地方了”“弄脏了我刚洗的衣服”……父亲则底气十足地回复:“到周末,骑着车带着你们去中山公园!”

可是,到了周末,父亲的固定的活动,却是拿着抹布仔细擦拭车身,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公园,还是会去的,只是父亲抱着曾尹,母亲挎着装着小零食的布包,一家三口步行而至,美其名曰:生命,在于运动。

没多久,院子里盖了一个小车棚,家里的自行车也换了居所,寄存到了车棚里里。每个周末,父亲会提上曾尹的玩具塑料小桶,装上一桶水,带上抹布,去给自行车做清洁。父亲的同事看见总会打趣说,这辆车才是父亲的亲儿子,而曾尹是捡来的。


曾尹个头超过座椅的横杆时,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幼儿园是父亲厂里开的,院子里的孩子到了年纪便去,不分班级,十几名老师们照料着。幼儿园在父亲厂附近,离家大致15分钟脚程,每天父亲上班便会载上曾尹,从此,横杆就成了曾尹的“宝座”。

下班时,父亲会来接曾尹,当临近幼儿园时,父亲总会先拨一拨车铃铛。每每听见清脆的铃声,曾尹就会跑到门外找父亲。老师们觉得很奇怪,其他家长也会拨动车铃铛,可是曾尹就从来没有听错过,总能准备辨别出哪个是父亲专属的“召唤”。

等曾尹上了小学,个头高了些,坐在横杆上已有些不便,便移到了后座。此时的自行车,已经有了些许铁锈,偶尔链条还会“脱轨”。在上下学的路上,有一段碎石小路,自行车碾上碎石子上下颠簸,摇摇晃晃,坐在后座的曾尹被膈得屁股生疼。

院子前的几段坡道,是曾尹最喜欢的。每每下坡时,曾尹总会让父亲加速,坐在后座的他双腿伸直,一只手紧紧抓着座椅下的座管,一只手向外打开,仿佛自己飞起来了。

小学四年级,曾尹和父亲连同自行车出了一场小车祸。父亲骑着车接曾尹放学的路上,一辆小轿车擦上了他们的自行车的后轮,一时失去平衡,父亲摔了出去,曾尹随着自行车倒地,腿部被绞入了车轱辘。曾尹还未反应过来,便看着一嘴血的父亲被人扶着向他快步走来。顾不得父亲“男子汉不能哭”的教诲,曾尹躺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幸好,小轿车车速很慢,只是轻轻碰撞,力度不大,父亲和曾尹伤得不算重。父亲磕断了两颗门牙,手肘、膝盖、脸上有些擦伤的痕迹,曾尹的膝盖和腿部擦伤面积较大。而自行车后车轮有些变形,车身也多了些深深的刮痕。

在家休养几日,再去上学时,曾尹怎么也不肯再坐上父亲自行车的后座,宁愿早起些走着去上学,反正也不过二十来分钟。为了送曾尹上学,父亲只能推着自行车,陪着曾尹步行。等他进了学校,再骑上自行车去上班。

后来看着院里的同伴有了自己的单车,曾尹便吵着要学骑车。父亲给他买了一辆单车,车身是深蓝色,车型比那辆老自行车小了不少,车前有一个白色的小篓子,座椅前没有横杆。只是,这辆单车有四个轮子,在后轮旁还有两个辅轮作为平衡点的支撑点。

傍晚时分的院子,是曾尹的学车课堂。周末的时候,父亲便骑着他的自行车载着母亲,曾尹踩着他的“四轮”,一起到郊外踏青。许是车祸的“后遗症”,曾尹始终学不会骑车,一旦撤掉两旁的辅轮,便会吓得失去平衡。

看着院子里的同龄同伴熟练地骑着自行车上下学,曾尹觉得有些丢人,便不在院子里练了。

周末,父亲如往常带曾尹去郊外。一处偏僻的路段,父亲撤掉曾尹单车的两个支撑轮,稳稳扶住后座,鼓励曾尹试试。

“爸,可说好了,你可不能松手!”

父亲的支撑力量,让曾尹找到平衡点,歪歪扭扭行进了一小段,父亲一路小跑跟着。许是路面没有行人与车辆,也可能对自行车逐渐熟悉,让曾尹胆子大了不少,他竟歪歪扭扭骑行了好一段。双脚撑地停车时,曾尹才发现父亲站在半米开外,手叉在腰,喘着粗气,脸上挂着微笑看着他。

曾尹的初中是偏远点的寄宿学校,半个月回来一次。父亲仍旧会骑着他的老自行车,到大巴车站台去接他,然后再推着自行车陪着他一路走回家。

大学毕业后,曾尹回到了家乡,寻了一份安稳的工作,结婚生子,时光也将岁月刻在了父亲的脸上。自行车早就没办法骑了,父亲却不舍得丢,车棚也拆了,无处停放。父亲便又将车又挪到了阳台,时不时擦拭下。

父亲去世后,曾尹便将自行车放到了自家车库,蒙了尘。


年岁太久,自行车自然是没法骑了。看着儿子蒙蒙期盼的眼神,曾尹便带着他刷开了一辆共享单车。

“爸爸,爸爸,你骑给我看!”

“好,你站在一旁,小心点,别撞到。”

坐上自行车座,踩了下踏板,曾尹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刚前进不到半米,便失去了平衡,曾尹立刻用脚支撑找回平衡。

曾尹突然意识到什么,回过头,呆呆地望向后座。

“爸,我还没学会骑车,说好的,你不能松手的。”


难离难舍总有一些

常情如此不可推卸

任世间再冷酷

想起这单车 还有幸福可借

——陈奕迅《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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