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蒋门许氏,阳羡白茫村人,许暹公之后,系名门望族。
经我考证,太婆应该不是当时族长家的千金,但肯定出自于村上家景殷实之人家,这判断纯粹出自于我的反证,旧时讲究门当户对,那时我的太公"乘快船、骑白马″,家有良田近百亩,娶的妻子当然也应是大户人家。
太婆的"芳名″我已无从知哓,只能尊为旧时的标准称谓:蒋门许氏。
但太婆生卒年份是清楚的,1865年~1940年,享年七十六岁,这在战火纷飞、饥寒交迫的旧中国已是少见的高寿。
但太婆和太公的年龄差别是悬殊的,太公生于1852年,卒于1905年,夫妻俩差了整整十三岁,几乎就等同于现在的萝莉嫁大叔,之中有怎样的曲折,由于年代久远,现已无从查证了。
如果说太公是蒋家辉煌的见证,那么太婆就是我蒋门的"传奇″。
虽然太公和太婆的事迹在我的前文《公公和我》中已有所描述,但我仍觉得有必要为太婆单独"著书立传″,来献上我的敬仰和膜拜。
太公少时才气逼人、博览群书,是当时三村五里的文学泰斗,在村民中极有威信,如有民事纠纷和邻里摩擦,只要太公出面,必能摆平,颇有叱咤风云之势。但后来骄功自傲,终日和鸦片为伴、纠葛缠绵于琐事,家景急剧败落。太公离世前已将祖上留下的数十亩良田祖产以及大型农具全都变卖一空。
太公英年早逝,丢给太婆的仅是老房一间和嗷嗷待哺的四女一儿,此时作为家中独子的公公虚岁才五岁,最少的姑婆仅仅才两岁。
此时全家已处在存亡关口,而太婆外变不惊、临危不乱,彰显了出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风范,先操持着把大姑婆嫁出门,接着为二姑婆招亲进婿,来解决无耕作劳力的问题,其间还把当时年纪尚幼的公公送至娘家白茫村,借着娘家的余荫,让公公进了许家的私塾读了几年书,太婆有高瞻远瞩之境界、其处理事情来也是井井有条。
但这仅仅是太婆明理通达的这1一面,而几年后当二姑婆提前和夫婿离开蒋家,返回到男方本家宋渎去自立门户后,当时的公公才不到十岁,贤淑能干的太婆就亲自下田耕作,全家人相依为命、苦熬度日,太婆含辛茹苦把几个孩子拉扯着带大。写到此时我不禁鼻子发酸,眼泪漫过了眼眶,太婆是我们蒋家的"佘老太君″,是她老人家把我蒋家这条船从暗礁密布的险滩上又重新拉回到了和风顺煦的航道中,太婆是蒋家扭转乾坤的大功臣。
斗转星移、岁月流逝,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时,我家剩下的两个姑婆也先后出嫁,公公已娶妻生子,太婆也到了晚年,由于太婆惯于结德行善,已取代了原来太公在村民中的威望和地位,取得了全村人的一致爱戴,这时全家也应当是苦尽甘来,但怎奈当时全国到处是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村西头就驻有日本兵,还把我家的大青石拉去修了炮楼,村上也时有新四军在活动,那天太婆的侄儿来看望姑妈,临走时和太婆扶耳私语:今天晚上一定要带上全家人出去躲上一晚。
太婆对这位侄子的身份是心知肚明的,匆忙间送走侄儿,这边就叫公公赶紧私下通知村人出去避祸,太婆从来不干独自逃难而置村民于不顾的事。
等公公忙完收拾好了一切想带太婆离开时,太婆却坚决不从:"这里是我的家,我死也不离开这儿″。公公苦劝也是不听,只得挥泪带着一家人避进了村西北不远的马公荡的芦苇丛中。
那天后半夜,就听得北塍村西那鬼子炮楼的周边先是响起了零星的枪声,接着渐渐就密集了起来,象密集的流星划过黑夜,天空中时有炮弹飞过,炸开后纷纷跌下,炮弹向四方投射出青灰色的光芒,接着无垠的大地就象一条小船一样在颤抖。
枪炮声过后,村上四处燃起冲天的大火。避难在马公荡里的村人们愀心着村上家中的情况,但也不敢立即赶回。
战斗结束已是清晨,当我公公赶回家中时,眼见的是这样的场景,我家的堂屋正中被一发炮弹击中,四周是被炮火点燃后燃烧过的乌黑的家具残骸,正在散发着呛人的余烟,而四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而太婆正躺在这潮湿的水迹中。
忙扶起太婆,全身检查一遍,幸无外伤。
原来当炮弹落下时,太婆正在后厢房休息,听炮声响起后见家中火光四起,忙起身灭火,凑巧的是当天公公刚把家里的水缸挑满了水。太婆只身一人面对着火势汹汹,毫无畏惧,泼尽了最后一滴水,使尽了最后一分力,这时的太婆已是古稀之年,力竭后竟无法走动,就和衣倒在了水中。
这就是我的太婆,蒋家的传奇。
蒋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