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带着一方院落,一棵我最爱的水杉,就亭亭立在院门旁。走出院门,是两户人家相邻的墙,夹出一道窄窄的巷子。
记忆里,童年的雨天好像特别多。家里只有两把伞:我独打一把,两个弟弟合打一把。那是老式的油布伞,结实的木头伞柄,牢固的竹条伞骨,厚实的油布伞面,拿在手里就已经很费力。撑开它更要费一番功夫——得将伞头顶住墙,伞柄抵在胯骨上,憋红了脸,用力撑开第一段,再猛一发力往上一顶,“咔”地一声,让卡扣咬住伞骨圈,伞面才完全张开。那是多大的一把伞啊,遮住了漫天风雨,可年少的心里,却总是湿漉漉的。
瘦小的脚,宽大笨重的套鞋,雨天的烂泥路沼泽地一般。常常前脚刚踩实,后脚猛一跟,只有脚悬在空中,鞋却牢牢焊在泥潭里。这时就很考验平衡力,得稳住重心,小心地将脚慢慢退回鞋里,再来回扭动,让鞋与泥之间松脱一些,才终于能“啵”地一声拔出鞋来。

直到后来读到那首《雨巷》,多美的一首诗啊,带我走出了童年那条泥泞狭窄的小巷。我开始怀想小时候的那把油布伞——它是否也近似于诗中的“油纸伞”?我也开始重新描摹记忆中的自己:我是不是也曾是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那个时候爱写诗,写散文,笔下调子总蒙着一层薄纱般的淡淡的轻愁。奇妙的是,就在这书写之间,内心的雨季竟渐渐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也痴迷于古典文学,在唐诗宋词中认出了自己。在那个内向、文静甚至有些拘谨的外表下,我在心里把自己活成了李白,不仅仰慕他“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潇洒不羁,也向往他与月对饮、与友论道的酣畅豪情。我开始喜欢安静思考人生,也渴望与人阔论,畅谈所悟所思。虽沉默于外表,却澎湃于内心,在精神的江湖里纵情遨游,借由交流与遐想,触摸天地古今。
此去经年,几经浮沉。如今最爱已是东坡。“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生命的雨巷依旧还在,但伞下的心,早已不再是那一朵湿漉漉的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