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中指,无名指,小指蜷起来,食指伸直,啪!”
姐姐的长发垂下,遮住了我的眼睛,引得我鼻子一阵瘙痒,我什么也看不见,还一直想打喷嚏。我只感觉到我的右手轻轻往上摆,有什么东西就从我的右手指尖射了出去。
是子弹,尖头的,黄铜色,缓慢地有力地飞行在走廊里,最终射在窗户上。
“啪,打中了!”我说。
“真棒。”
姐姐低头看着我,笑了。
我仰起头,姐姐的脸在我的视角里是倒着的,但那幅笑容,我却很熟悉,三天前,三天前我才见到过。
三天前,在红白相间的大棚下,我看着雨水打在棚上,又变成水珠从檐下坠落。这些水珠在我洗澡的时候从我睫毛上坠落时会变成神奇宝贝里精灵球的模样,红白相间的模样,但在这个同样配色的大棚下却完全不一样了,倒变成街边卖的廉价玻璃球的模样了,我很失望。
红蓝色灯光的出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看到玻璃球变换色彩,抬起头看到从那辆白色小车里下来了三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他们迅速冲上楼去,我下意识以为他们也是在这住的。
“姐姐,他们是什么人呢?”
“是警察。”
“警察是好人吗?”
“当然,警察是正义的伙伴,他会保护我们的安全。”
姐姐眼睛注视着大门,解释道。
“那我以后也要当警察。”
我激动地开口。
“嗯,好。”
这时候姐姐才转过头看着我,也正是这时候她第一次露出了那幅笑容。嘴角上扬,眼睛微眯,下巴突起皱纹的诡异笑容。
要是我以后能做个医生,能拿到听诊器,在这时候贴上姐姐的心脏,我或许能听到她的心声,交织着羞耻、恐惧、愧疚、感动、以及感谢等等诸多因素的心声。
很可惜我没有,所以我在开完第一枪后,又对着姐姐说:“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不行,你必须要学习了。”
姐姐拉住我的手往旅馆走。
“有工作。”
旅馆老板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可我得带我妹妹。”
姐姐小声地对着门说,好像不想让门里的老板听见。
“你已经三天没工作了。”
门再次发出声音。
“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我使劲儿往后倒,想挣脱开姐姐的手,却没想到姐姐自己松手了,我差点儿摔倒。
“听好了,你去楼下玩儿,待会儿我来接你。”
姐姐双手按着我的肩膀,眼睛盯住我,走廊傍晚阴冷的风从她背后吹过,我感觉她离我好远。
“嗯。”
我走进电梯,年久失修的观光电梯里满是烟头和口香糖,地上始终蒙着一层怎么也刷不干净的黑泥,我只有把目光放在透明玻璃上,放到玻璃外的世界上,才不会注意到脚底下的污垢。
我透过布满油污的玻璃从这栋不知道何年建起的破旧大楼的四十层望向地面,我看见车流嵌在橙黄色的公路里,不断膨胀,延伸成一条线,一头捆绑在解放碑最高的那栋每晚放映“我爱重庆”的大厦,另一头接在夜空中最闪耀的绽放着红绿色灯光的飞机上。
我举起我的右手,中指、无名指、小指蜷起来,食指伸直,对准线。
啪!啪!
我对着解放碑的大厦和闪着红绿色灯光的飞机连开两枪,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最后把枪指向正中央,倒映着我模样的玻璃。我瞄准着的我的幻影开口说起了话。
“你去不了解放碑最高的大厦。”
“我知道。”
“你坐不上有红绿色灯的飞机。”
“我知道。”
“这里是座坟墓,你见过太多的人朝气蓬勃从这出去,又变成骷髅一样地回来,这里囚禁着躯壳被贫穷俘获的人们,最终也会夺走他们的灵魂。”
“我知道!”
我尖叫,嘶吼,用尽浑身力量跳跃,整间电梯都开始摇晃,我失衡摔倒在地,然后闭眼开始胡乱射击。
啪!啪!啪!啪!
枪声此起彼伏,直到那该死的卑劣的幻影的声音彻底销声匿迹。
半晌,我的脸感觉到有风拂过,我睁开眼,看到面前的玻璃已经打碎,我看见一望无垠的夜空,我感觉到新鲜的空气灌进我的肺,我花光所有力气去进行一次呼吸,直到所有的一切脏的旧的都排出体外,才不舍地停下。
等我意识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姐姐时,我已经开始狂奔了。
我先是用跑的,一脚跨三阶台阶上楼,然后是双手都触地,像四足动物一样爬上楼梯,最后干脆姿势都模仿狗一样奔跑。
我太想见到姐姐了,太想告诉她我的手枪能打破玻璃,我太想带着她离开这里了。
我走到旅馆门前,右手比作枪状,当我带着我珍贵的武器即将叩响姐姐的门时,我听到了枪响。
啪啪啪。
然后是姐姐的惨叫。
我只觉得右手的枪瞬间上膛,子弹在我的血液里乱冲,一枪打响在我的脑子里,我猛地撞开门。
姐姐,陌生的男人,陌生的男人,巴掌。
啪!
我摔倒在地,我仰视着男人,举起右手,嘴里嘀咕着:“啪!啪!啪!”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开始逃跑,从旅馆逃跑,从姐姐给我枪的走廊逃跑,从这座大楼逃跑,从肮脏和罪恶里逃跑,最后我跑到了观光电梯里。
电梯里没有风,完好无损的电梯在我进去的一瞬间就闭拢了,整间电梯像一座永远逃不出去的监牢,像一座坟墓,为我量身定做的坟墓。
我看着电梯的门缝,希望它永远不要打开。
然后我举起右手,中指,无名指,小指蜷起来,食指伸直,指向我的太阳穴。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