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一方人


黄土地环抱的九仁屯

土地

        在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里,分布着数不清的在地图上不会留下姓名的村庄,家乡就是坐落在这众多山坳里的一个小山村。村庄的周围辐射着一堰堰不规则的黄土地,独特的高寒地况培育出两种独特的庄稼:莜麦和胡麻。这两种作物抗寒、抗旱性极强,食用简单方便,营养极其丰富,含多种人体所需的维生素和微量元素。莜面、豆面耐食耐劳,是农村繁重体力劳动的首选。家乡有句俗语“三十里的河捞四十里的糕,十里的抿面饿断腰”。


        每当我置身于广袤的黄土地时,就想起当年家乡那一望无际的麦田。微风吹过,绿色的麦浪一浪高过一浪,甚是让人心旷神怡。酷热的秋天到了,成熟的麦穗在阳光下旋动,麦芒如一根根金针直指太空,顺势在微风吹动下汇成耀眼的金光。挺直的莜麦就像家乡倔强的男人爱憎分明,从不向困难退却,从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直来直去,话糙而理直,但不害人。外地人听这里人调侃就像吃了莜面一样受不了,难以消化,难以接受。但这里人热情好客,吃好吃赖必须吃饱,高粱白一进肚,什么事都好说。

月夜麦浪

        家乡有句谚语“立夏种胡麻,九股十八杈,小满种胡麻,至老开残花”,但“小满莜麦,穗稠籽大”。胡麻就像女人,早种早熟。坚韧的胡麻一旦长成远远望去,一片片兰花妩媚动人、婀娜多姿就像美丽的少女不高不低、亭亭玉立百看不厌。秋收时节到了,在平展展的秋场上它们分娩出一粒粒金黄色的种子,不久在黑窟窿冬的油坊里油匠师傅们赤膊上阵,又把它们一次次地压榨升华为黄灿灿的胡油。家乡的人民用独特香味的胡油炸烤出来的麻花、月饼、油食已成规模生产,走进超市,走进千家万户。胡油炸出的糕芳香四溢,让人回味无穷、赞不绝口。家乡的女人感情真挚泼辣、大胆直率,待人也像那缠绵的胡油一样让你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迷人的胡麻田

金目

        看一个农民的庄稼做得是否好,打量他家的农具便窥见一斑。好庄户人干完活不管怎么累总会把农具擦干净擦亮才置于一边,而那些不怎么参加生产劳动的人家一放下工具就不管不顾任意堆放,任凭风雨侵蚀,锈迹斑斑。镰刀钝得割田时会连根砍起,割像狼狈,做不出营生,锋利的镰刀所发出的是流水一般唰唰的声音。在农具中,铁与木堪称绝配,一个个木质的木柄,纹理千姿百态,那大大小小的节子形成不规则的圆形,农民那粗糙的大手将它们打磨成一个个闪亮的光环就像农具的眼睛,它的周身会泛出一片黄晕。

        父亲是木匠,土地承包后,跟哥开油坊,土地也成了“稍种”,不喂牲口田里上不进粪,特别是山药就认粪,耕种也全是雇人,我们的庄稼长在好地里也总是不怎么精神,活像一个略显清瘦的中等男人。我家的农具因为父亲是木匠,整理得不算锃光发亮却锋利得很。我十几岁就得心应手的割上整工,这与父亲给我的一张好镰刀分不开的。尽管手上脚上免不了要留下伤痕,但我家的秋收进度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所以地里很少丢失作贱庄稼。

        我们家在村里使用过的那些农具早已失传了,它们也许流失到别人手中,依旧夏锄秋收,也许它们被废弃在老屋中静静的腐烂了,成了一堆废铁。我忘不了那红红的锄把,就想起锄田的艰辛;在我锋利的镰刀挥舞下,一垄垄莜麦胡麻向我身后倒下给我带来丰收的喜悦和快感,还有在傍晚的残辉中吃着只有母亲常做的风味独特的晚饭。我可能会忘记尘世中我所见过的许多人的眼睛,带着各种欲望或含着嫉妒眼光的眼睛,或那些无助茫然的眼睛,但我永远回想起来我们家早年在村里种地时我使用过的锄和镰刀,由父母和我们全家兄弟姊妹所使用过的那些农具和农具上眼睛,它们现在好像还在眺望着我,跟我一起回忆那过去美好的岁月。我更忘不了父亲木工家具上那光亮的眼睛,在父亲那干硬的手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蹭下,在他唾液和汗水的滋润下,木柄上那略显泛黄的“金目”依然闪亮,它们永远闪烁在我的记忆中,为我历经岁月沧桑渐露疲惫,忧郁之色的眼睛,注入一缕激励而坚定的光芒。

火炕

家乡冬雪图


        秋风以后,再经过寒露、霜降、立冬几个节令田野渐渐变成另一个世界,庄稼早已收割完毕,茫茫旷野草木凋零,山寒水瘦,那丰茂油绿的夏天和五彩斑斓的秋天似乎成了遥远的过去,荒漠的大地将要躺在雪白的大氅下,闭住眼回忆自己激情燃烧的岁月。

        大地是不会衰老的,冬天只是它的一个宁静的梦,它将会在温暖的春风里苏醒过来,使自己再一次年轻!

        家乡位于晋西北,它在黄土高原属于丘陵地貌。周围有起伏的群山环抱,一条季节性小溪从它的身边俏俏流过,汇入朱家川河,流经三岔、保德最后注入黄河。在这个群山环抱的地方,房倒比窑多,而那令人迷恋的土炕走到哪里总是那么热,给我留下太多的记忆,我对家的概念是,一进门不由分说的一屁股崴在炕上。在我的记忆中,特别是在隆冬季节炕上总蜷曲着一个年迈的老人,还有自在的猫、黄狗在地下徘徊。一盏油灯,一个木制烟缸总不离炕头,捻线陀滚在一边,针线筐静静地置于炕角,水汽腾腾的里屋常蒸上一笼莜面山药,蘸着盐汤乃是今天人们的怀恋。

        吃罢饭,屋外雪花纷纷飘,屋内鼾声阵阵抽,睡吧,亲亲的土地,无聊的人们。在漫长的冬夜里,大人们有时思谋着“打平伙”、熬羊肉,我们也在家里饥肠寡肚等着吃那碗羊肉,头昏眼花等着也吃不上几口,父母亲更是只有啃骨头的份。那时人穷,哪个村都有要饭的,山东人乱窜,几个要好的孩子围着打牌抓“讨吃子”。女人们总有做不完的家务、喂不完的猪羊、缝不完的针线、洗不完的衣裳、补不完的鞋角,而今谁复挑灯夜补衣。

        我记得小时候,村里没有电灯,母亲常常在煤油灯下红肿着双眼于温暖的炕上为我们兄弟姊妹赶制一双双实纳鞋。母亲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纳出的鞋底横竖成行,斜视一线,厚厚的鞋底在母亲瘦弱的双手中慢慢成行,困了,母亲揉一揉深陷的眼睛继续缝;累了,伸一伸弯曲的腿再引针,一双鞋终于做成了,我穿着它恶狗不怕咬、隆冬没冻脚,啊,别了——母亲的实纳鞋!

水骂

太虎石

        在那铅色的年代,人们生活困难,常常莫名其妙对骂或孤身一人引颈高嚷,我称之为“水骂”,因常常唾沫四溅、没完没了。

        自打村里有了广播喇叭就盖过了骂街的声音,骂街的也就逐渐少了。可也有人说,少了骂街这营生,村里这风俗变缺少了一种特色和味道,这些“抑扬顿挫”的声律尽管有些难以入耳,但它却像饭里的调味能将一锅饭调剂得有滋有味。有怨恨的当然要骂,要好的见面也要骂一声,才显亲热。

        最文明的骂街实际是一种入情入理的现场演说,一句句诙谐幽默的自问自答令做错事的人良知发现,事情总会在不知不觉中解决。最野蛮的骂街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发泄,什么话难听骂什么,什么话解气骂什么,总之一句话:用最脏的语言、最损的语调、最高的声音、最长的时间形成一种盲目的、强烈的语言扫射,从而找回一种心里的平衡,这样的人往往是吃了大亏,受了别人的报复,又找不到报复的对象,这口气窝在心底肯定会生一场大病。大骂一场糊涂街,算是把气放出来了,也算找回一个面子,让人知道咱也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人,以后也好接着混日子,骂出来了等于把气布袋放了气,心里轻松多了。最惊险毒辣的骂街往往目标明确,骂出对手来,对手一旦接招就要对骂,越骂越激烈,越骂越快,最后升级为对打直到头破血流。早年村里有个好色的男人,已结婚,找准村里几个有姿色的活泼女人下手,但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经过明察暗访锁定情敌,逮住痛骂并大打出手,唾沫四溅,她骂她不要脸,她骂她没本事管不住自己的汉子,接着眼见一缕头发瞬间脱离头皮,可奇怪的是白生生的头皮没见血,最后老汉只好自己把装死的老婆背回家。得便宜的总是那个好风流的男人,他既没被骂也没被打,“好人”一个,仍做他的快活男人。

        会骂街的人一般都是精明人,每次骂街都讲究个方式,掌握个火候,目的达到了,找个台阶就下来,而事情总有例外,就有那种骂街骂上瘾来收不了场的人,甚至有人三天不骂街就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浑身不舒坦。农业社时,村沟底树丛中孤僻的住着一家人好骂街,属于这最后一种,小子们恨得不行,种上葫芦屙进屎,墙头的夜壶白天转出来晚上回不去——烂啦,她一把鼻子一把泪这个骂呀,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就像唱戏一样坐在门口从早骂到晚,后来村里安了高音喇叭,她好像明白竞不过这个铁家伙也就偃旗息鼓了,第二年就死去了,村里的骂街也就慢慢销声匿迹了。

吹牛

        农村里,会吹牛的人好像总是喜欢外面走动的人,也有一种人喜欢看些书,吹牛对于他们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但有爱好者只要喜欢不用交学费就慢慢学会了。吹牛成了村里人们多年的精神消费,阳婆湾里一吹一笑以度无聊。有的吹牛是一种复杂情绪的释放,比如他家今天吃了这,明天又吃那。我什么什么亲的给了我什么稀罕玩意,有的说吹着也说,这也算一种非分之想的放纵吧。有的吹牛是为了有目的的宣传和炫耀以抬高自家身份这很多,有的是为了骗人或唬人骗吃骗喝也骗钱。

本村有个笑话:

村领导到农田里视察了一番,回来两手给人们一比说:

“今年的山药有这么大!”

众人一看:“呀,二号盔大。”

有认真的人专盯着他的两只手问:“多大?”

“这大”,比着比着两手缩成个拳头大。

        现在,吹牛也发生了变化,过去的人没吃没喝普遍穷,有的也说穷;现在的人普遍衣食无忧没有的却“吹肥”、“肥”些好吧,这毕竟是人的共同愿望。在党的好政策的指引下,人们正在迈向小康。

白色的土豆花开在六月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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