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人转和大秧歌
如果生在新时代,奶奶一定是多才多艺的女子。
奶奶和爷爷的的祖籍在东北,二人转和大秧歌似乎是东北人刻在骨子里的艺术细胞。奶奶祖上是东北吉林海龙街上的大地主,据说那时候大半条海龙街(gai)都是奶奶家的。可是地主家总是会出些个败家子,到奶奶父亲那一辈,因为前面几代人赌博败光了家产,奶奶的父亲又是心智不全的人,分家自然也分不到什么东西,所以到奶奶这一辈,已然剩不下什么了。奶奶一辈,兄弟姐妹据说有七八个,奶奶排行老三,我见过或者有印象的只有奶奶后面的四、五、六三个舅爷爷,如今大多也都不在人世了。奶奶说她小时候家里就很苦了,大人都忙着生计,家里孩子又多,基本上都是放养,而且农村里的人从懂事起就要和大人一起分担家里的事情,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我是城市里工人家庭长大的孩子,农家院里的活计完全没有概念。只是听奶奶说,她小时候不输男孩,上山下河无所不能,上树掏鸟蛋摸到大蛇冰凉的身体吓得从树上掉下来,拍拍屁股摸摸脑袋,命大的起来照样干活;大冬天里穿着单鞋在雪地里看秧歌也不觉得冻得慌;奶奶也是犟种,三年级,因为拿了家里的鸡蛋换铅笔被太姥姥发现,一根烧火棍打到额头上鲜血直流,从此奶奶就赌气辍学了。我想奶奶一定是后悔的,她不止一次地说她这辈子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也非常支持我们读书,“只要你们读得出,砸锅卖铁我也供”这是奶奶的原话。
二人转和大秧歌应该是奶奶那个年代、那个环境里可以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文艺项目。二人转的唱腔接着东北人天生的土坷垃般的淳朴和幽默,讲着忠孝礼仪的教化故事。大秧歌大红大绿的彩绸,夸张的装扮,花式的高跷和旱船是白山黑土中生活的人们对生活的热爱。从小我就总是听奶奶说,东北的小喇叭怎么怎么好听,大秧歌怎么怎么好看,即使电视上播放其他的地方秧歌,奶奶还是会固执的坚持没有东北的好。我最早的艺术启蒙也是大大的录音匣子里时常播放的赵本山老师的二人转和奶奶参加的家属里的中老年大秧歌队伍。
那个时候,家属区里的秧歌队是职工家属自发组织的,奶奶虽然白天忙活生意,但是晚上只要有时间也会去扭上一会儿。后来,奶奶和爷爷的生意不做了,奶奶就更加专心的投入到她的秧歌队活动,红火的时候队伍发展到好几十人,每到重大节日的时候,比如国庆,比如春节,奶奶们的秧歌队还会受到邀请去周边的乡镇,企业去表演。
扭秧歌,奶奶从来都是认真的,各种服装制作,各种头饰的投入,还有为了出去表演,冬日里起大早化妆打扮,准备安排。我那时就是奶奶的小帮手,也是跟屁虫,帮着奶奶梳头发,穿衣服,拿这实际上是给我准备的各种小零食。小小的我到后来半大的我,坐在一群五六十岁,甚至七八十岁中间,随着大巴车在路上起起伏伏。到了表演地点,锣鼓点儿一响,这群奶奶爷爷们就马上变身如年轻的小伙儿大姑娘踏着震天的锣鼓点儿和满天的鞭炮声,欢快的舞动起来。我静静的,或坐或站的守在大堆的衣物中间,透过鞭炮炸后那略有呛人的青白色烟雾,看着这群穿着红红绿绿,热情表演的人们:烟雾里翻飞的彩绸,抖动的花扇,年老的脸庞上灿烂的笑容,还有奶奶口里响亮的银哨声,我和所有围观的人一样内心也如同鲜花绽放般得高兴!
——“心里很苦的人,要多少甜才可以填满?”——“只要一丝丝甜就可以填满。”奶奶就是这样,生于苦难长于苦难,甚至一生辛苦到老,但是只要有一点美好,她就总是能开心满足。“哪成想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呀!”这是奶奶坐在炕头,每次吃到肉时发自内心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