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花姑

前记: 某日,看到简友感慨她家乡的沙子都被挖掉卖了钱,为了凑日更,我心血来潮写了《故乡的河》。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家乡毫无眷恋,一则我粗枝大叶,缺少细腻的感触,二则我性格过于平稳,对啥都疏离,没有澎湃的激情。直到写自己的家乡时,原本千字的目标,居然好不费劲地被我絮叨成了近两千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故乡的一切,都深深刻在我的骨髓里,都静默着流淌在我的血液中,稍一触碰,便汹涌而出。

这些天,我深陷在回忆的温柔乡里,想起很多故人,顺藤扯出很多往事。后邻花姑便是其中之一。


花姑去世已经多年。她临终前,我跟大哥陪父母回老家见过她。

那时的花姑,侧着身横躺在炕沿旁,上身穿着衣服,随便搭着一床旧被子,勉强遮住屁股。腿露在外面,压在下面那条略弯着,小腿伸向身后,上面那条蜷缩得很厉害,像冬天裸露的老树的枝干,张牙舞爪地伸在半空。白白的大腿上,散落着几个血窟窿似的脓疮,涂着紫药水。身子底下的破褥子上,斑斑点点,有脓疮的血水,也有涂抹的药水。

花姑看着我们一行人,激动又委屈,嗫嚅着嘴,眼泪咕嘟咕嘟往外冒。我看着花姑的惨状,两腿发软,快步走到院子里,眼泪也不听使唤地淌。

花姑曾经是多么爱干净的一个人,除去褥疮的疼痛不说,单就躺在那又脏又旧的破褥子上,也足够让她痛苦难熬。

临走,大哥拿出2000块钱,交给花姑的大儿媳,说买点药,减轻下花姑的痛苦。父亲吩咐我们回自家后,把家里不用的旧被子都收集起来,找机会送回老家,至少可以给花姑换得勤一些,不用长时间铺盖着那又脏又硬的被褥。

据说,花姑年轻时在村里绝对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眼睛大,个子高,皮肤白,针线活出众。大概真的“红颜薄命”,花姑的命苦得像莲子芯。

花姑妙龄少女时,赶上饥荒年代,人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她爹娘把她嫁到几十里外,换了一篮子地瓜干。花姑婚后过了几年的好日子,不但吃饱了肚子,还生了俩儿子。后来听说,花姑还生过一个女儿,生出来没几天,睡觉时被花姑的大儿子不小心压在了身下,窒息而死。

在失去女儿的悲伤中还没拔出腿来,花姑的丈夫病了,起初只是在脖子一侧长了个包,没当事,后来包越来越大,长成馒头状,就找村里赤脚医生割开口子放脓水,可能感染发烧,他卧床不起,一段时间后,就丢下花姑娘仨赴了黄泉。

这年花姑才26岁。她看看两个年幼的儿子,觉得生活难以为继,就回娘家投奔了两个兄弟。兄弟两家也不富裕,把花姑安置在父母死前居住的老房子里,凑了一点吃食用度,就再无力帮衬,靠花姑自己带着儿子苦熬。

那时农村的姑娘出嫁时,穿的都是手工缝制的红衣红裤。花姑的好手艺派上了用场,村里好多姑娘的嫁衣,都出自花姑之手。花姑也因此能收到一些感谢的粮食或礼物,添补着她那四处漏风的穷日子。

花姑长得好看,被村里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看上,花姑为了俩儿子,咬牙跟他过了几个月,因那男人虐待俩孩子,花姑又回到自己家。

我记事后,跟着母亲去西村赶集,曾有个男人交给母亲一个薄薄的小布包,母亲像见不得人一样,一把装进了裤袋里。看母亲的神色,我不敢追问,长大后隐隐约约明白,那个人看好花姑,想偷偷帮衬花姑。

成年后问母亲这事,母亲不愿多说,只说花姑受了本村那个男人的伤,为了儿子不想再嫁人。

花姑就这么一骨碌一跌的把俩儿子拉扯大。大儿子一天学没上,小儿子勉强上到初中,后来当了兵。家里太穷,即便俩儿子长得眉清目秀,也没人肯嫁,俩儿子的婚事压弯了花姑的腰。

亲戚们全体出动,总算连蒙带骗,帮花姑大儿子找来一个小个子丑媳妇。结婚头两天,花姑的两个兄弟,每人从自家拉来成捆的苞米杆,打散后堆在花姑家院子一侧,营造一幅不缺柴草烧的假象,嫂子弟媳则忙着摊煎饼,摊了一摞又一摞,用来招待结婚吃席的亲戚和要好的乡邻。

兄弟帮衬着,花姑总算给两个儿子都娶了亲。完成人生大事的花姑,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整个身体也随着垮掉了。她已完全没了当年的俊俏模样,白皙的脸上过早地布满了皱纹,眼窝深陷,眼睛显得更大;走路时,双手背在后面,腰也直不起,腿也并不拢。全身上下,就剩嘴最灵活。

农村人喜欢串门,我家经常边吃饭边听坐在一旁的花姑唠叨,有时说大媳妇厉害,觉得自己当初被骗,经常甩脸子给她看;有时说小媳妇愚笨,眼里没活,脾气还死倔;大部分时间是说她身体的毛病,腰疼腿疼神经痛,靠吃安乃近止疼,听说自己的病100块钱就能治好,可两个儿子谁都不管……

我们任她唠叨,母亲偶尔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安慰一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毕竟大家都忙各自的生计,自顾不暇。我记得那时的母亲,总是狼吞虎咽吃完饭,撂下筷子就出门挑水拾草,没有功夫聊闲天。

后来父母搬离老家,我再也没机会见到花姑,直到她临终那年。

花姑的一生,孤独悲凉。两个儿子深知母亲的艰辛,却也做不到更尽心地照顾,因为他们也常年在外打工,为他们的子女在城里买楼毫不吝惜地卖着力气,只能把母亲交给媳妇,维持饿不死冻不着的状态,生了病,也不送医院,从村卫生所买点便宜针药用,再不好就只能熬着,任其自生自灭。

花姑固然不幸,但也只是那个年代农村老人的缩影。现在农村条件越来越好,都有合作医疗,年纪大了政府还给发钱,条件好一些的自己买了养老保险,吃饭穿衣治病都不再是大问题。如果花姑活到现在,该多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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