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许卫国死在了建国那年的春天。
我与他相识于一九三七年的秋天,那年家父病重,远隔重洋的我飞回了万里之外的昆明,在我回国的那个下午,一行学生自发站在我家门前,而许卫国站在所有学生的最前面。许卫国和别人不同,在其他学生在父亲床前嘘寒问暖时,他却在灶房帮姑母熬药。在后来与父亲的交谈中我才得知,学校因战事从长沙辗转至昆明,而父亲也是在此期间身体状况愈发不如从前,那个在灶房默默帮忙的许卫国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一九三八年,战火纷飞,迫于局势,我留在了昆明,借着父亲在西南联大的教授身份,我得以在此借读。而许卫国常来我家,或者是为父亲拣药,或是与父亲探讨学术问题,而我总是在一旁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我恍惚了。
后来,我与许卫国在相识中相知。也是这样一个秋天,他与我相约洱海旁,地上的落叶一层又一层,堆起来厚厚的,踩上去沙沙作响。我椅在一棵银杏树上,落叶在风中飞舞,他见我穿的单薄,便把自己的黑色外衫披在我肩上。那时,我望向他的眼,他将我额前飞舞的发丝拢到耳后,与我对视瞬间却红了脸。在那个落叶满地的季节,我们相爱了。
对于卫国,父亲总是对他赞不绝口。在西南联大毕业后,卫国成为了一名地下情报员,临走前,他在成衣铺子为我置办了一身新衣,是一件宝石蓝正红镶边的旗袍,镶嵌着几粒琥珀色的扣子,他告诉我,你穿这身一定很美。那个时代,时髦的姑娘小姐们喜穿洋装,而我最爱的便是那身旗袍。卫国离开后,那身新衣我一直不舍得穿,我想让他回乡时看到我最好看的模样。
起承转合数十载,我们再次相见,当年神采奕奕的许卫国消失了,他病了。临终前,他嘱托我,在他死后,将他的骨灰一半撒进洱海,另一半交与双亲。我哭喊着让他不要离开,可他如一片枫叶,在秋日的冷风中缓缓落下。他走了,我的心和那片枫叶一起落下,飘到了我们相爱的那棵银杏树下,被来往的人轻轻地踩碎。
在收拾卫国的遗物时,我认出了那件曾披在我肩上的黑色外衫,我将它叠好,整整齐齐地放进我们的衣柜里。
一九四九年的秋天,开国大典的喜庆传遍了大江南北。那年的秋风暖暖的,不似前些年凛冽,我披着你的旧外衫,穿着那身你十年前为我置办却从未穿过的新旗袍,只身走到了洱海旁的那棵银杏树下,那是我们曾相爱的地方。我站在树下,呆呆地望向波光粼粼的洱海,微风撩起裙边一角,像风代替你又来看了我最后一眼。
我将手插进外衫的兜中,却摸到了一张绢帕,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妻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