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郑思邕打着伞在校园的小路上低头沉思着。温柔的春雨悄没声的飘落在绿色的伞布上，又悄没声地往四周滑落。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雨不大，但时间很长，已经下了大半天了，还没有歇脚的症状。
三哥，我看你在雨中已徘徊多时了，想啥呢？小老弟李军也打着伞过来了。
郑思邕说，也没想啥。我就是喜欢这春雨霏霏的天气，喜欢在春雨中散步。李军说，俺也喜欢。在老家时，每遇春雨，俺就打着伞到野外撒欢。俺娘说俺“魔怔”。
李军来自冀南的农村，自小聪明伶俐，高考分数也是他们县的文科状元。虽然上了大学，但他说话仍然改不了乡音，一口一个俺。他爹也算一个老知识分子，特别是写得一手好字，四里八乡都有名气。受他爹的遗传和影响，李军也喜好书法。
哥儿俩在雨中散了会儿步，李军问，三哥，你现在有事吗？郑思邕道，也没啥事儿。李军又说，没事咱俩去拜访滕教授吧，我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郑思邕道，滕教授在家吗？李军说，下午教授们都没有课，应该在。
滕永旺教授是著名的“楚辞”专家，著有《楚辞研究》、《楚辞集注》等。此外，滕教授还是名扬海内的书法家和诗人。滕教授的书法从唐楷入手，以魏碑入学，方圆并用，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路上，郑思邕道，滕先生的字写得好，但据说他不收关门弟子。李军说，收不收没关系，只要能得到先生的指教就行。
正说着，他们来到了学校的教授楼。经打听，知道滕教授在三单元的二楼住。他们上楼敲门。门开后，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出现在眼前，两人几乎同时叫，“滕教授”！滕先生好像对这两个年轻人没啥印象，你们是？郑思邕说，我们是中文系七九级的，您给我们上过课。滕教授脸上露出喜色，来，屋里请。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一卫的单元房。虽然仍显得有些拥挤，但在当时已经非常好了。
滕教授的书房里到处都是书，几乎都没有下脚的地方。墙上挂着两幅先生自己的书法作品。李军一见，眼睛都直了，盯着看了半天。郑思邕捅了他一下，意思是别表现得太贪婪了。李军会意，说，滕先生，我们有几个关于“楚辞”的问题想向您请教。
滕教授说，有啥问题尽管说，咱们共同探讨。
郑思邕忽然发现，学校的大教授们都是如此谦虚，很少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郑思邕和李军先后提了几个他们在学习“楚辞”中遇到的问题，滕先生都一一给予解答。
滕教授说，“楚辞”和《诗经》截然不同，它不是集体的歌唱，而是个人的创作；不是现实主义，而是浪漫主义；不是板滞的四言，而是灵动的杂言；不是表现的北国风光，而是秀丽的南方景象。
“楚辞”中还有许多的道理值得我们深思和学习。最应该学习的是屈原那浓厚而炽热的爱国之情，以及他那坚贞不屈，不卑不亢的高尚品德。
再后来，师生之间自然而然地就谈到了书法创作。
滕教授说，书法可不是单纯地写字，而是一门艺术。书法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它的自然，不是某种过份地追求。再者，如果你能够用书法来表现你创作的诗歌的意境，这就是书法的最高要求了。所以，古代的许多书法家也都是诗人。
李军如梦方醒地说，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就在此时， 滕教授的夫人从菜市场买菜回来了，他们只得依依不舍得和先生告别。
刚下楼，看到夏姣从二单元出来了。郑思邕一愣，你们家也搬这楼上了？李军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夏姣她父亲破格晋升为教授了。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我也是刚听历史系的老乡说的。郑思邕道，那恭喜了！
李军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说完看了看夏姣和郑思邕，目光中露出了嘎气。
夏姣还是那种熟悉的抿嘴一笑，刚搬来没几天，家里还乱呢，等收拾好了请你们到家里来玩儿。
回宿舍的路上，李军悄悄对郑思邕说，三哥，你注意到没有，咱们的老四苏篠也对夏姣有意思了。你的对手又多了。
郑思邕道，别胡说！李军认真地说，谁不知道你和夏姣关系不一般，在农村插队时就认识了。说实话，我最希望你们能成。郑思邕道，这个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儿太多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停了下，郑思邕接着说，其实，最后无论是谁给她做了嫁衣，都未必是她最满意的那个。我们也是如此。谁能保证，将来你的新娘就是你最满意的？谁又能保证，你就是她最满意的？
李军说，还是三哥感悟深刻。
郑思邕又道，咱们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
李军双拳一抱，小弟受教了！
二
赵红光的小说在市文联的刊物上发表了，并且收到了五十多块钱的稿费。他高兴地对郑思邕说，三弟，哪天我请咱们文学社的同学们吃饭，饭后看电影。郑思邕也不客气，还怕他反悔，直接说，那就这个周六下午吧。先去看电影，然后再吃饭。乔大勺饭庄旁边就是和平电影院，咱们到那儿聚餐。
老弟你可真能吃大户啊。赵红光笑着说。乔大勺饭庄是这个市的老字号，饭菜自然也不便宜。郑思邕也笑起来，怎么，你要嫌贵咱就换一家。赵红光连忙说，别，别，就是它了。五十多块钱呢，怎么也吃不完。那会儿物价贼便宜，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十几块钱，一张电影票才一毛钱。
晚上，郑思邕在宿舍开始装钉新一期的《远方》手抄本杂志。这一期，杨火旺还是投了两首古体诗；夏姣的散文《姥姥家的红枣树》更精彩了；赵红光的小说《破墙》也颇有新意；苗佳慧的现代诗《早霞》意味深长；魏英姿的文学评论《从讲话谈源泉》道出了她的一家之言。
这一期，还收到了副班长韩泉涌的小说《天边那朵五彩的云》，其水平不次于赵红光。此外，文学社成员，女同学梁文茵的《看女娲说穿衣》，从一张书签谈起，论述了人类美的历程，是一篇难得的美学文章。
装钉完成，郑思邕又找到夏姣，请她“审阅”。夏姣笑着说，你又装钉好了让我看，我这个副主编干点啥呀？下次让我装钉吧。郑思邕道，恐怕你干不了。夏姣不服，我怎么干不了？那好，郑思邕说，下次让你试试。
还有件事，郑思邕接着说，这个周六下午，赵红光请咱们文学社的成员看电影，吃晚饭。你负责通知女同学吧。夏姣笑着说，他的小说发表了，成了富翁，应该请客。
周六下午四点，“远方”文学社的十几个成员来到和平电影院，正好有四点二十的电影《小花》。
看完电影，他们十六个同学(有两位缺席)又来到乔大勺饭庄，找了一个大桌，勉强能坐下。他们要了四个凉菜，八个热菜，每人一碗大米饭。郑思邕特意点了这儿的招牌菜“乔家烧鸡”。据说，“乔家烧鸡”曾经受到过太后老佛爷的称赞。
最后算账时，这顿饭总共花了二十一块多钱。走出饭庄时，郑思邕拍了拍赵红光的肩膀，二哥，让你破费了。赵红光大气地说，我还希望经常请大家吃晚呢。郑思邕说，对，那你发表的作品就多了。
回学校的路上，郑思邕正和赵红光、李军等说着什么，梁文茵从后面追上来。郑思邕，梁文茵说，你那篇散文《北洼的秋天》写得好美。“北洼的秋天就像一幅油画，是逐渐铺开的。那调色板，就是我们的双手和大自然的馈赠”。这样的描写，上来就把读者抓住了。整篇文章虽然写的是插队的地方，但没有丝毫的抱怨和消沉，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昂扬向上的力量。
郑思邕没想到，自己那篇散文习作会受到一位女同学的如此赞誉。过奖了，过奖了，只是个人的一点感触而已。郑思邕连连摆着手，谦逊地说。梁文茵继续说，我觉得，你的散文有自己的特色，而且比夏姣的散文不差。郑思邕说，不能比，不能比。
快到学校门口时，李军拽了拽郑思邕的衣服，他会意地放慢脚步。李军用手往后指了指，郑思邕回头看到，苏篠和夏姣在后边并肩走着，两人谈得似乎很亲蜜。
郑思邕低声道，顺其自然。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想也没用。李军说，三哥，你可真大度。
三
这天下午，学校举办音乐讲座，内容是中国的当代民歌欣赏，演讲者是一位著名的音乐教授和他的学生——某青年女高音歌唱家。这位女歌唱家以唱民歌闻名，在当时可以说是大红大紫。
讲座两点开始，郑思邕一点多就去了。谁想，诺大的礼堂早已座无虚席，郑思邕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座位。正当他准备到后面站着时，忽然有人叫他，思邕，到这儿来！是蒋小兰。他急忙弯着腰走过去。小兰拿开旁边座位上的书包，你坐这儿吧。本来是给周雯占的，她上街买东西了，不知能否赶回来。你先坐着，她来了再说。
两点整，讲座正式开始。学校的领导先介绍了那位音乐教授和他的学生，然后钢琴响起。在音乐的伴奏下，年轻的女歌唱家演唱了《金梭和银梭》。演唱完毕，音乐教授结合这首歌曲，讲了现当代民歌的某些特点。然后，女歌唱家再出场，又演唱了《沂蒙山小调》。讲座会就是这样，教授讲一段，歌唱家唱一首，形式新颖，吸引力强，受到与会者的热烈欢迎。
讲座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从大礼堂往外走时，蒋小兰自然地挽起了郑思邕的胳膊。郑思邕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躲闪。小兰却挽得更紧了，还笑着说，老封建。
走出礼堂，看到周雯在外面等着呢。郑思邕急忙抽出小兰挽着的那条胳膊，问道，你没进去吗？周雯说，进去了，看到你坐在那了就没打扰，在后面站着听了。郑思邕心想，这姑娘好善良！
晚上，班里的团支书张玉山找到郑思邕，说道，老郑，有同学给咱们提建议，希望能组织一次春游活动。你看如何？郑思邕说，我看没问题。可以组织到易县的狼牙山，既是一次春游活动，也是一次革命传统教育。张玉山说，那好，就这么定了。你是咱支部的宣传委员，自然要多负责了。郑思邕说，咱们一起组织吧。这样，我马上起草一个通知，看有多少同学想去。
报名参加春游的还真不少，有六十多人。郑思邕和张玉山先去了学校的车队，队长说，大轿车是有，可是没有汽油。他们知道学校肯定指望不上了，于是到了市里的公交公司。
到了公交公司，找到有关的领导。开始，他们要80一天。郑思邕说，我们都是学生，没什么钱，再降点吧。张玉山也在旁边拉套，说，60吧。最后，那位经理说，看你们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照顾照顾你们，六十就六十。不过，司机师傅的饭你们可要管呦！
回到学校，郑思邕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中文系七九级的第一次，也是以班级为单位的春游活动。经过计算，每人要交一块五毛钱，除了租车费，还要给司机买食品以及其他开销等。如有剩余，作为团费，再搞一个春游摄影展。
为保证春游的安全，郑思邕和张玉山商量，组织临时的春游安全小组，组员有张玉山、郑思邕、韩泉涌、赵红光、苗佳慧、夏姣、梁文茵等。爬山时，安全小组成员要分成三个小组，分别负责打前哨，鼓劲头和收容等，不能让一个同学掉队，更不能出安全事故。
万事俱备，只等出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