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我这么些年累吗?我不知道。你懂吗,有些时候我都觉得那些人才是我的同类。而同类注定要相残,云北的生存法则里的第一条便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谁更狠,谁才能生存下来。
卧底了那么多年,从籍籍无名的马仔混到如今的二把手。有钱了,有权了,照常理来讲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我不是常人。我时常觉得空虚,觉得生命不过像是一粒尘埃,轻轻一吹便没了。
卧底三年,我亲手杀掉了赵叔。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从小民警做到大队长,又因为一腔热忱,被人按着做了许多年的大队长。而如今那个抽起烟来带点儿痞气的男人如今正跪在我面前,套着麻袋,血一个劲儿地往外冒,又顺着他的警服往下淌。
我无动于衷,站在毒枭旁边。毒枭坐在一个太师椅上跷起二郎腿,盘着核桃,穿着唐装。有些时候穿着衣服的不一定是人,不穿衣服的才是人。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枪,走到赵叔面前,温声问了句好,然后砰的一声。我看见一群漆黑的乌鸦在天上飞,它们嘴里叼着我破碎的心。或许从那一刻开始,我便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后面在几次行动中我将他们的行踪泄露给毒枭,毒枭的几批货保全了,又看见警察们损失惨重,他心里很痛快,更加看重我了。英雄间的惺惺相惜,我开始与毒枭称兄道弟。
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儿,她很天真,我跟她坦白说我是个毒枭,她也丝毫不在意,她说爱情是可以战胜一切的。我听见这话我就笑了,她看见我笑她也笑了。
我笑她愚蠢。
我想起来我之前跟张梅说要替她寻一朵最美的玫瑰放到她的坟前,我找到了,它很新鲜,还栽种在土里,我还特地给它寻了个很大很大的花盆,花盆是个人形跪姿的石膏像,胸腹处插着一柄剑。你瞧瞧,这个花盆多美啊,它还在求墓地主人的原谅呢,仿佛下一秒就能从这石膏像里破体而生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出来。
我已经能够想象到第二天当人们看见它的时候又该有多惊艳,这是一件大师级别的艺术品。
那个女孩啊,哦,她正跪在张梅的坟前忏悔呢。我还记得她垂死时的模样,她被我绑在十字架上,脑袋上套着塑料袋,颈项饱胀着,双手挣扎着,眼睛里还流出绝望的泪水,眼里的光慢慢地慢慢地熄灭掉,然后像一尊圣洁美好的耶稣像一样垂着头。这简直是最好最完美的作品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
有人振臂一呼,高喊着“爱情无罪”,有人跪下祈祷,默念着“爱人平安”。有些时候就是很荒谬呐,像她们那样的垃圾,就算再给个十年八年,依旧是垃圾。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已,我从来没说我的行为是对的。
我走到青龙山下,掏出一根烟,点燃,夹在手上。自从赵叔走后,我便越来越爱抽烟了,抽烟确实好,能暂时地忘却掉烦恼。
该结束了,这荒唐的一切。
我拨打另一个老式手机,这是我与警察的单线联络,讲述完后,我掐灭了手上的烟,取出电话卡掰断,扔进垃圾桶。都该结束了,这罪恶的一切。
我连夜回到了云北,私下绑了毒枭,然后让其他人都离开了。
一个空旷的仓库内,一个大灯照亮了毒枭所在的位置。毒枭被我绑在桌上,我站在暗处,突然想起我的八岁。
哈,我确实如同我母亲嘴里说的那样,是一个杀人犯。或许弑父弑母是我们家一项比较特别的传统,就跟春节大家都要回家过年一样。
那个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赌鬼,母亲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能给别人打短工挣一点小钱来勉强维持生计。我这一张嘴要想吃饭,也得出去自己挣钱,我年纪小,什么也干不了,除了一件事。
我被我爸赶出去卖,嘿,可真巧了,还真有人看上我这个小娃娃。第一天我就挣了一笔钱回来,比母亲还要多。然后我也被我母亲赶出去卖,跟一头牲口一样。
比牲口还惨吧。害,不过也没什么,都过去了,不都说了嘛,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
我无声地笑笑,毒枭醒了,他的眼睛被我蒙上了。我看见他像一头困兽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一种隐秘的快乐绽放在我眼里。
我拿起一把枪,随手抓了几颗子弹装填进去。做好准备工作后,我走上毒枭面前,亲切地向他问好:“你好啊,老头儿。”
他听见我的声音更加癫狂,拼了命地挣扎,怒吼:“是你!言如金!你敢背叛我!我要你不得好死!”
我装模作样的叹气,睨着他,笑着说:“你叫吧,越大声越好,让他们来弄死我。”
我凑近,在他耳边悄悄说:“哦,对了,他们应该是去跟警察火并了,看样子,好像没有人来救你了呢,我的老大。”
他无能狂怒,他越是生气,我就越是开心。人情绪一旦上头了,什么都好说。
我笑着跟他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赢了,我就放你走,输了,我就当场死在你面前。我看见他不答应,我很不开心,于是抬手便是一枪。
鲜血渗出,晕染了一块白,他也不闹了。我高兴了,跟他讲游戏规则。
“听说过俄罗斯轮盘赌吗?啧,我倒是忘了,老大你很喜欢玩这个游戏。哎呀,倒是我不专业了呢。不过今天应该是你第一次玩吧,运气不好的话就很容易死掉呢。”我玩弄着左轮手枪,转轮被我玩得咔咔响,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他的心房。
我笑着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举枪冲着我的太阳穴,扳机扣下,快乐砰的一声在我耳边炸响,我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像是急着要我去死,感叹一声:“哎呀,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呢。不过我啊,不喜欢玩这种,我们换个方式吧。”
我到仓库门口,打开了另外一盏灯,灯下赫然坐着我的母亲,她此时被堵住了嘴。我上去把堵住她嘴的东西扯下来,她张口就骂:“你这个婊子!”
我抬眉,笑着说:“母亲,你怎么能这样的粗俗呢。”说完,枪口对准她的嘴巴,然后砰的一声。
世界安静了。
我接着写,写累了就靠着张梅的坟头,看着月光松风,我想起来张梅教导我说,要善良,要相信法律,要让悲剧在我手上完结,她会保护我的。
一个人还能鄙视自己多少次呢?第八次?还是第九次?我鄙视我自己,鄙视它明知不可为,却要一意孤行,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