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最后一程
“我想换个地方住。”
奶奶的话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我心里一惊,刚从四叔那儿回来没多久,三叔又在外打工,谁来照顾她呢?是不是爸爸又对她发脾气了?我赶忙追问,奶奶却拄着拐杖,靠在墙边,低下头,沉默不语。她的沉默,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让梦中惊醒的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奶奶生病后,爸爸陪着看病,照顾饮食起居,三妈去医院帮忙做康复治疗。恢复以后去省城的四叔家住了一阵子,再回到老家。这些事都是电话里零碎听来的,像拼不齐的旧年画。有一次我和四妈打电话,她言语里满是担忧,怕我怪她没照顾好奶奶。可我心里明白,四叔和四妈不是那种人。这些年我一直在外读书、工作,对奶奶的照顾和关心少之又少,哪有资格去指责别人呢。
我把奶奶想换地方住的事告诉了爸爸,他说奶奶最近饭量不好,吃得越来越少。我没多想,像平常一样挂了电话。可没过多久,妈妈打来电话,说奶奶叫不醒了,让我赶紧回家。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我一下子慌了神。
回到家,看到奶奶静静地躺在炕上,我喊了她好几声,没有回应,握住她的手,也没有一点动静。她的脸更瘦小了,小得能嵌进我掌心,呼吸轻得像风吹草叶,大多数时候呼吸平稳,像睡着了一样。偶尔喘粗气,我满心期待她能醒来,可次次都落空。
慢慢地,家里人都回来了。三叔三妈、四叔四妈,还有他们的孩子。这是十多年来,全家最齐的一次团聚。奶奶的儿媳妇们聚在灶房揉面,面团摔在案板上的声响格外清脆。她们一起做饭、吃饭、唠家常,帮奶奶翻身擦洗。四妈感慨上次聚的这么齐整还是我爷爷走那年。晚上,她们拉着我一起摆姿势拍照来纪念这难得的相聚,她们的欢声笑语冲进了我的两只耳朵,震得我脑袋嗡嗡响,这声音穿过玻璃散开了,不晓得有没有传到堂屋炕上躺着的奶奶的心窝里。
爸爸他们在做什么、想什么,我不太清楚。在我们那里,向来是男人一堆,女人一堆,我没和他们一起,只看到他们每天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给奶奶喂水,用棉签湿润她的嘴唇。村里时不时有人来探望,寒暄几句就走了。那个子孙满堂的老奶奶也两天来一次,问问情况就回去了。
那天,家里包了饺子。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奶奶突然大口喘气。我以为她要醒了,爸爸他们急忙上炕,妈妈她们也围了过去。爸爸喊着叫人,妈妈把我推出门外。我跑到邻居门前,邻居问我奶奶怎么样,我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接着妈妈又把我叫进去,让我躲在另一个屋子。就像我刚回来趴在奶奶耳边喊她时,被哥哥拎到一边一样,他们怕我身体弱,被“阴间使者”带走。
我靠着炕沿,一动不动。四周安静极了,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出去,有人进来,应该是来帮奶奶绑头的。没一会儿,就听到堂屋里传来哭声。我知道,奶奶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没能等到她醒来,也没等到那所谓的回光返照。
就这么的,我们分开了 。
在我们西北农村,老年人的寿衣和寿材要提前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据说年长的人或者医生会根据面相判断,即将去世之人的寿数,然后再喊家里的后人都在身边,陪着老人。在快咽气的时候把寿衣穿好,找一位老年人,将五色布剪成铜钱大小,用线串起来,绑在拇指粗细的竹竿上,挂在堂屋的房檐下面,再将老人抬上长桌,然后在长桌与方桌之间挂上长白纸遮起来,用白布做桌裙,就开始烧纸上香哭丧。
村里人相当的重视风水,盖房、婚丧嫁娶等重要的事情都要找人看风水,每家都有自己固定的风水师,一般是不轻易更换的,除非家里不太顺利,或有祸事。老人去世以后也要找风水师看看在家里停灵多久,什么时候出殡,我们那边一般是不超过七天。风水师核算了时间以后,有的能直接进旧坟,有的则要先埋在它处,待通年利月的时候再迁进老坟。
选日子的同时,要找木匠做寿材,按照亲属人数制作孝服。女性去世,要马上告知娘家人,娘家人要来吊唁,守夜,也要在其家门口烧纸哭丧表示没有这门亲戚了,叫烧断路纸。从小的耳濡目染让我一度以为,这一行为的意思就是,女儿死了以后,倘若灵魂尚要归来,记得是要去婆家,而不是娘家,毕竟祠堂里不会有出嫁女的牌位,接受了多年教育以后,我以为是,提前喊娘家人过来确实逝者乃系正常死亡,免得后期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或是闹矛盾。人啊,总是不可避免的受到环境的影响
老人去世的第一天,家里人要去村里请人来帮忙,家里的女性请村里的妇女过来帮忙做饭,家里的男性请村里的男人过来搭帐篷、买菜、吃喝。来的人多就说明老人或者后人在村里人缘好(村里有事帮忙,人也好,后人过得好),儿女都孝顺。前1-3天庄里人聚集在逝者家里(有事情就要人多点,人多了就是比较重视老人和后人)吃喝、打牌、唠嗑、喝茶、抽烟。吃的都是家常饭,早起喝茶吃馒头和菜,中午一人一碗(鸡蛋,豆腐、粉条,猪肉,馒头),下午是面条、凉拌菜,晚上守夜(传言不守夜老人就走了)一般四五个人,十一二点吃(馒头,鸡肉,喝酒、喝茶、抽烟)宵夜。在这三天内,早上天亮之前,儿孙及儿媳等亲属烧纸上香哭丧,弄点献汤放在桌子上,一天经常上香,下午六点左右天黑之前,烧纸上香哭丧。第三天下午三点以后,喇叭响起,穿孝服,出去大门外边磕头、上香、哭丧、将提前杀的鸡献上。我们那里叫出告(据说这个时候,死了的人能知道自己死了,也能看到儿孙后代为自己披麻戴孝)。第四天开始直至下葬,有专门的唢呐,一般是两三人,在亲戚来吊丧的时候,或者其他什么时间,都要吹一吹,在这个自媒体时代,有的或许还要上网播一播。第四天将逝者放入棺材后,亲戚朋友过来吊丧吃席,这4-6天都是家里的男性哭迎,女性亲戚来了就家里的女性哭迎(就是亲戚来了,家里人要哭)。这几天有远处、近处的亲戚要留在逝者家里吃饭,也有村里帮忙的人要吃饭,或者是帮忙的协同家里人也要吃饭,都是那种流水席,吃完一桌又是一桌,这么忙碌的时节,当然少不了那些连吃带拿的人。凡是用的都要好些点,吃喝用度不好的话,事后就会被念叨过于抠搜,对老人的丧礼都不重视,有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传播之广,影响之远,超出想象,就算新的谈资再出现,这些事情,短时间内也不会被遗忘,每每是在关键的时候被人记起,生前倘若尽孝,一般没什么传言,倘若不能够,丧礼的排场就是做给人看的。第5-6天盖棺,第二天也就是第七天,早上吃早饭后,由年轻人抬棺上山下葬,现在村里人少了,也用上机器了,所以会安排拖拉机运棺材上山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