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七窍玲珑心的另一半,在纪无双身上?”一场斗法暂歇,左龙索终于敢开口问了。
“嗯。”周瑾道,“圣灵为了降世做了很久的准备,制造神曲星,纪无双入世,再伺机窃取中域龙脉核心的精华七窍玲珑心,二者结合,就能让他降世后不受中域地气干扰。可以长期呆在中域,还能利用空域的灵气,让自己实力不衰。”
“为什么?不是说空域灵气充足,极易大成吗?中域有浊气混杂,所以修行都要困难很多。”
“因为一千年前的神魔大战把四域之间的地脉循环破坏了呀,空域的灵气日渐衰竭,他又没本事复原地脉循环,就只能抽取别的域界的地脉了。”
“我还有个问题,”左龙索问:“你们都叫纪公子神曲星,他自己也这么自称,还有听说寰尘布武的葬魂皇是天魁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记着知行道里有个‘一星照一人’,是已经失传的星象学中的一种说法,其实这也是一种极为高深的法术,非神不能成。不过我的授业师父说,一个人的诞生之日就对应了一套星星运行的轨迹,这个法术就是制造一套星星的轨迹,让这个世上出现一个与之对应的人。天魁星和神曲星就是这么来的,但是他们不完整,因为他们和真正的人不一样,不是父母生养,而是术法促成,纵然看上去是个人样,但实际上会欠缺很多东西。”
周瑾说罢,见疗伤结束了,起身抻了抻腿,“唉,当年建立的天道轮回在千年前就被违背地一团糟了,这么多年来可以说是朝着灭亡一去不回头,这是四域共同的灾难。”
“你们……是想拨|乱|反正么?”
“我们只是要活下去。”周非辰道,“像人一样活下去。”
而且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命——阅天机布局六云琴动,席萝苏醒,引发了烈霜之劫;可必须让席萝苏醒,他才能得到允许,进入神护崖分割七窍玲珑心,布置假的七珑灵晶穴。一步一步引诱圣教上当,一步一步把岭南和狐族都彻底拉下水,而由此竟引来了空域的反抗者,更是意外之喜。自此四域联盟新约悄然缔结,而到底填进去了多少人命,怕是数都数不清。裘不悔在琴声中闭上了眼,他的家,紫荧古院,也被卷入了这场无可避免的洪流……从裘家的先祖,不得不向圣灵屈服,献上龙脉地图的那天起,仿佛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左龙索一时接受太多说法愣愣地坐在一旁,他和在场的人都不太熟,只有一个昏迷的老父亲,可关系也僵持了很多年。他自忖不过一介凡人,怎么就没头没脑地被扯进了这桩长达千年纵横四域又神又魔的恩怨里来……可是,不论神魔,不应该都是无情无怨的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裘不悔猛地按住琴弦,大惊:“圣灵真身过来了!”话音未落人已掠至朝阙山外,迎面赶上了一片淡金色的灵流,情急之下裘不悔化作一片光要笼住娲伯姬,却被一条淡青色的长绦卷住。那长绦薄如蝉翼,在暴虐的灵流里轻轻抚过,将裘不悔带到了娲伯姬旁边。灵流追至,娲伯姬将长绦一挥,挽成一个圆阵,灵流便被长绦吞没,娲伯姬趁机带着裘不悔躲开了后方袭来的攻击。
“娲伯姬,你以为拿着他的一片衣角,就能和我一较高下,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了吗?”
傲慢的声音当空传来,尖锐的灵流朝着银甲少女连番拍来,少女极为灵巧地躲过,连珠三箭,破开光刃。
“呵,你也没什么长进啊,圣灵!你就是个吸血的虫子,还有脸骂别人是废物?”丝绦当空“啪”地一抽,“断了空域的灵力供给,你这又是吸了多少人的命才有能耐和我打?”
“哈,你在乎那些废物的命,那就去保护他们啊,就像你的那个,堕落成老头子的‘阿叔’一样啊——”半空里,圣灵的身影掠过娲伯姬,漫天的灵光像流火一样向地面砸去,一直在背后支援娲伯姬的裘不悔纵身一跃,六云之声无琴而振,人琴一同化作遮天屏障,拦截无数灵光——必须保护进入结界的生灵!
“糟了!”娲伯姬连忙收回丝绦反身去护裘不悔——周瑾必须护在七珑灵晶穴里,裘不悔直面圣灵必死无疑,她无法专心对付这个疯子。
“别管我!他要去大河以北!他要把北岸也炸了!”裘不悔焦急的声音传来。然而为时已晚,娲伯姬已经追不上圣灵了。淡金色的光以极快的速度凝聚起来,朝着北岸呼啸而去,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剧烈的光芒耀盲了眼,轰然的声音已经超过了耳力所承的极限——
光芒撞在了浓黑的壁垒上,雾气一样流动着的黑色在疯狂吞噬着灵流。
“看来本座来得还挺是时候。”三古奇皇换了葬魂皇的外貌,站在寰尘布武防线的制高点霭岭上。阅天机站在他身侧,猎猎的风把他的衣襟和披风吹成了一面招展的旗帜,仿佛白色的雪卷着赤色的火。他手中托着疯狂旋转的轮转镜,三古奇皇将灵力注入,相应空中形成巨大的旋涡,无数的至清灵流被转化成了至浊的灵气,继而供给寰尘布武新铸成的七重莲华壁,保护了整个大河以北。
“嚯哟,这下可真是死了不少人。”三古奇皇说着风凉话,“你跟我说的南边的五王这算是玩完了吧?”
“不洗牌,新子怎么落盘。”阅天机面无表情。
“你在沉域可不是这么做的。”三古奇皇讥诮,“这是淮南橘而今生淮北了么?”
阅天机瞥了一眼这个披着葬魂皇皮三古奇皇,忍了忍,没捡最讨嫌的,却找了一句最扎心的,“我轮回太多次,已经没有那样的能为了。”顿了顿,“即使有那样的能为,也护不住四域。”
三古奇皇知道他在暗指自己师父散尽功体护沉域之事,一时无语,一挥袖子:“本座看来生死都是寻常,若不是他们自己舍弃知行道,也不至于在灵光之下片缕不存。”
“没有的。”阅天机轻声道,“抛弃信仰的是五王,其属地百姓大多无辜,仍受师父愿力庇护。”
奇皇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而那一边被意外吸收了灵光的圣灵也察觉出了不对,半空的幻影立时便退,娲伯姬看准机会,赤色大弓长满,将六云琴之力凝为一只长箭,狠狠射向圣灵幻影。幻影逃之不及被扎重了肩膀,迅速收起灵光退走了。
“走这么快?”绿芒一闪,裘不悔出现在娲伯姬身边。
娲伯姬皱着眉头,“……北岸是三古奇皇?他不在沉域守着,也跑来中域?”
“阅天机将他请来,也是为了对付圣灵吧。”
“可这法术看起来却不是像是他的手笔呀。”娲伯姬盯着北岸,看起来很想过去一探究竟,裘不悔只能劝她,“伯姬女神,还是灵穴要紧。”
娲伯姬犹豫了一下,闪身进了七珑灵晶穴。
“神曲星要在这里呆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把另一半的七窍玲珑心补全。”穴中几人抬头,就看见娲伯姬站在晶穴前,“裘不悔,你虽未有尊号,但已继承席萝姐姐神格与护域之职,我不能在中域久留,这里的一切还是得交给你。”
裘不悔闻言,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成灵是偶然,辗转在中域是良心所在,但是护域、成神,怎么想也不是此时的他能做到的——他自觉还没有这样的心境。
“伯姬女神,护域之责自会竭尽全力,但是护域神这个身份,不悔是当不得的。”
娲伯姬仰头看他,火琉璃一样的眼眸平静又坚定,“但如今,不是你,又能是谁呢?”
裘不悔语塞。
女神转过头去,看着晶穴里的微光,“我迷失神志太久,迷域生灵已绝,所以是不能留在这里的。你要行使护域之责,若能有一个身份在,也多少会更便利一些。”
“裘公子,迷域女神说得有理。”周瑾走上前来,此时的他看起来已经是十七八的样子了,话音都沉稳了许多,“中域已成四域战场,中域之内只能你有能为,也只能仰仗你来庇护。”他道,“而且,我身负北域龙魂印,岭南王身负南域龙魂印,待到圣灵之难结束后必然相斗,若无人居中调停,只怕更是灾难。”
“……”裘不悔扶额,“我……我的家族早就背叛了庇护中域的知行道尊,我来继任护域神?就算我成了护域神器之灵,但……”
“但是那位神祗——呃,知行道尊只是他的一个化体,也并不是那么呆板的。”周瑾看了看娲伯姬,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阅天机要求过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师承。
“阿叔不会在意那些的。”娲伯姬道,“事急从权,你已得了席萝姐姐的传承,那就不必再退却了。”
裘不悔咬牙,良久,终是下定决心,“好,我便做这‘护域神’。”
大事议定,娲伯姬将颈上青色的丝绦裁下一截,点入裘不悔的眉心,“这是阿叔留给我的一部分,属于他的传承,我把它给你。以后中域,就拜托你了。”说罢一息之间,便光化离去了。
晶穴前,裘不悔看着纪无双,捧着手上的一段丝绦,轻轻闭上了眼睛。
而不为中域众人所知的是,圣灵被强行扯入中域后,空域不仅关闭了界门,连同龙脉的联系也一同被关闭了。大量拥堵的浊气被强行返还,经过长荫木,通过七珑灵晶穴,涌向为浊气本源的沉域。
犴邪城、海国、寰尘布武,三方沉域最大的势力,派遣了所有的术师汇集到炎宕血海中心附近,结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仿“轮转镜”阵法。
原本炎宕血海周围太过灼热难以行走,即使妖帝和海皇调出了所有的冰水术师都无法降低温度,但不想有一个人在此时到来,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界门就要关闭,那位玉世论先生可是已经回去了?”炎宕血海中心外的一处高岩上,海钦远问妖帝。
“回去了,多亏他提供狐族秘术,不然我们现在怕是仍然无法接近这片核心。”
“玉先生来我海国之中闭关数日,又助我们进入炎宕血海结阵,我以为他会留在沉域。”
“那位玉先生也是个心思繁复的人。”说着妖帝的目光便投向了寰尘布武众所在的方向,“说来有意思,寰尘布武那边群龙无首已久,大多事情都交给了凌霜节和白儒飘雨。可至今,他们竟然也不见乱。”
“寰尘布武以战而立,与沉域之道相和不说。这些年,他们的人两界轮换,带来多少新的生机?再加之对四域,对圣教恶行的极力传播,所谓众志成城,皆对着圣教而去。沉域的将士们都觉得,去中域对付圣教乃是天大的好事。”海钦远固然很尊重阅天机,但在此事上却有自己的想法,“解决圣灵,确应是四域共举之事,但沉域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何苦跨过域界去替别人填命。”
妖帝想了想,道:“或许在阅先生的眼里,四域如一,并无分别吧。”
海钦远轻轻笑了一声,“但四域终归还是分隔千年之久了。”年轻海皇蓝色的眸子映着渐渐变幻的天色,“何况从域界诞生之初,就有清浊分别。不然,明明犴邪城才是更好的选择,为何身为陛下同族的玉先生还是离开了沉域呢?”
“过去之事不可追。”妖帝沉了沉目光,“且先顾眼前吧。”
暗沉的天空中风卷云旋,仿佛无数堕落的流星汇集成浊色的巨龙,朝着沉域的大地咆哮而来。
无数赤色的光芒从大地上浮起,海蓝色的光带交织成光幕,其余的各色光芒渐次汇入汪洋之中,无数的符文自光海里浮现,带着悠然的吟唱漫向天际,将浊色的巨龙的双眼倏然点亮。巨龙仿佛看到了方向,朝着万人结成的大阵一头冲来,轮转镜缓缓运转,将过多的浊气引入炎宕血海的深处。阴郁的气息在其中冻结,极致的寒气从炎宕血海的深处散发出来,流动的岩浆化作无数赤红的巨鲸腾向天际,又重重地落回深渊之中,结成一块一块的巨石,嗡然的轰鸣声自地底传来,应和着巨龙的长吟。
海皇与妖帝守在阵眼之处,催动法术,使轮转镜之阵旋转越来越快,长久的回响之后,冥冥中似有熟悉的吟唱之音回荡而来。
“崖兮崖兮,望高月兮。云掩星稀,皎光灿兮。
璨兮璀兮,河流东去。鸾翼振振,去不回兮……”
海皇的脸色一变,喃喃道:“竟然……你传递而来的,是这首歌么……”他轻轻闭上眼睛,笑得有些无奈,“千年已逝,阅天机,而今的你,又是在向谁道别呢?”
而另一方的妖帝鬼煌只是再将手中的印翻结,催动更多的法力流向阵中。
寰尘布武的众人,应着歌声,也缓缓地歌唱了起来。
“遥相迢递,鸿雁之羽。逐兮逐兮,心已至兮。
顾游太息,零落哀悌。别兮别兮,莫悲莫泣……”
顾游太息,零落哀悌。别兮别兮,当归之期……”
“嗡——”地底轰鸣,浊气的巨龙彻底灌入炎宕血海的中心,寒气瞬息冻结整个血海,继而炎光自地底破冰而出,炽热的气息扫荡开来,极寒极热相交之间,一股极为暴烈的生气自中心腾起,汇成云气,结成骤雨,朝着整个沉域暴发出了蓬勃的生命力。
天地为之震动。
这一刻,整个沉域的人都似乎心有所感,沉域的地脉,重焕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