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距离与情绪感受
——《春晓》诗赏析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浩然《春晓》
诗是表达人的情感和情绪感受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逐步与周围的世界建立了各种不同的联系,这种联系有外在和内在的两种,外在的联系是人与外在事物的外部的、形式上的和实利性质的联系,内在联系是人与外部事物在情感、情绪上的心灵联系。
假若我们看到一个“春”字,就把我们平时对春天的所有美好感受都带入到里面去,诗人也就没有必要再写有关春天的诗了,在这首诗里,“春眠”的“春”还不是生机盎然、风景如画,更不表明诗人热情洋溢、积极向上乐观愉悦的心情,因为这个词并没有能够使你产生任何直观的感受,他还作为一个抽象的概念呈现在你的意识中,在这里有实质意义的只是“春眠”这个词组的意义。正因为“春眠”的香甜和沉酣,所以才有“不觉晓”的现象,这里的“不觉”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说“不觉”实际已经“觉”到了,但他是由“不绝”到“绝”的乍觉,是由昏睡到醒觉的乍醒。这时,作者的意识尚处于朦胧恍惚的状态,对周围的世界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意识,对过往忧乐的记忆还没有恢复。“春眠”使心灵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中断了,在长睡乍醒的一刹那,是作者的心灵与外部世界重新建立联系的时候。
“春眠不觉晓”说的是“不觉”,“处处闻啼鸟”说的是“觉”,但二者界定的是前后蝉联着的同一种心灵状态。“春眠不觉晓”说的是由“不觉”到“觉”的过程,处处闻啼鸟,说的是由“不觉”到“觉”的表现。正是因为听到处处啼鸟声,作者才意识到天已亮,时候已是清晨。但这“觉”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听”到了鸟的啼声,这正是作者似醒非醒,尚未睁开朦胧的睡眼,尚未看到眼前的室内景象的时候。
“处处闻啼鸟”就是在作者感受中格外清晰悦耳的声音,在这里意识的朦胧与感官印象的清晰是互为因果的、紧密联系着的两个因素,他与读者自身的生活经验相结合,创造出了一个完整的艺术境界。在这个境界中,有一个读者能够独立构成的外部世界,有一个读者同样可以感受到的心灵世界。这两个世界又是相互印证的。
“处处闻啼鸟”是外部世界通过诗人的感官向诗人的心灵投射的第一束光,这束光同时把诗人的心灵世界从沉静中唤醒。诗人心灵世界醒觉的第一个表现是记忆力的复活。“夜来风雨声”就是诗人记忆力恢复的表现。
“花落知多少”一句的出现,标志着诗人想象力的展开。在这时,风也停了,雨也住了,啼鸟声声告诉了诗人,整个室外的自然景象,这是一个明净的,清寂的世界,是由夜来的风雨洗净了春的清晨,带雨的草木更青更翠,含泪的花朵更娇更媚。想象是与美感共生的,想象构成了整体的意境,人在这整体意境中获得美感享受。
“花”实际连接了一个过程中的三种景象。睡眠前形成并保留在记忆中的整体景象,想象中的昏睡时风雨中的整体景象,觉醒后,想象中的风雨的整体晨景,这三种景象是自然的,一个演变过程作为整体的景象都是美的,并且最美的就是经历过风雨洗浊,变得澄澈明净,清爽怡人的晨景。在这被时间分割开的三种图景中,“花”都是存在的,但已是经历了自身的变化的。诗人的心灵与落花的距离,还因并非只感印象所决定,他没有直接看风吹雨打中的落花,这一切只是在他自己主观推测中想到的,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落花,以及有多少落花,“花落知多少”不是落花无数的意思,而是不能断定的意思。这个问句表现了诗人对落花的关切,但也表现了这种关切的程度。这种关心是有距离的,落花不是诗人自我,而是我之外的另一个存在,这个存在也不是唯一的,乃至主要与我有关的存在,外部世界的整体印象始终是诗人感受中的主要印象,花只是其中与之有关的一个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