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西北,西伯利亚的寒流已经在悄悄的渗透秦岭,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被秋天的凉风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一股股寒意沿着被子缝隙席卷全身,这床不知何年网的棉絮被,搭配着洗的泛白的碎花被套,已经裹不住这深秋的凛然的凉意。李老汉早早起了床,也不是惧冷,作为中国二十一世纪最能吃苦的最后一批人,刻在骨子里的勤俭节约不允许他在赖在床上,半瓢清水倒在洗脸盆,洗完脸后,困意已烟消云散。
今天得去地里把昨天割剩的两分小麦割完,在找个晴天把麦子打了,李老汉心里盘算着,一边去门口剪下一小块废弃的汽车内胎,一边在灶台旁边拿几块干柴,顺便清了清前天留在陶罐子里的茶叶,他儿子也经常拿这个罐罐喝茶,只是喝完从来不清理。老伴儿也已经洗完了脸,从厨房拿出半个“哈擦”(当地人红白喜事做的一种馍,发酵的面用筷子绾成“8”字形,放在油锅炸熟而成),这是前两天儿媳妇在娘家亲戚那边吃满月酒席带回来的,小孙子吃了两口不喜欢就扔下了,还剩大半个,刚好当做今天当早上的“早餐”。
不多时,伴随着李老汉一声声“呵噗”的声音,火已经生起来了。这个火盆已经有些年头了,李老汉依稀记得,李永平还在读小学的时候,自己赶集的时候砍了好一阵子价,最终花了两块三毛钱成交才得到它,火盆的原装木架子不知何年已全部损坏,年轻的时候学过几天木匠,李老汉便自己做了一个木架子,如今,这个火盆也和李老汉的手一样,变得满目疮痍。一个三角支架放在火柴上面,上面还搭着一茶壶水,这是他煮罐罐茶水的来源,也是老伴给儿子儿媳准备的洗脸水,年轻一辈已经不习惯凉水洗脸。
一把枸杞,两颗烤的发黑的红枣,半把茶叶,李老汉将这些东西放在他的这个“老古董”罐罐里,遥想当年食不果腹的日子,这件“老古董”里面煮的水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眠之夜,现在时代好了,底层人民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岁月在这个“老古董”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残破痕迹如同他黝黑脸上的一道道皱纹,却再也挥之不去了。小一会儿工夫,罐罐里的茶水已经煮了起来,李老汉用半截一次性筷子将浮起来的茶叶压了压,随后倒入到杯子里,老伴儿喜欢在杯子里放一些白砂糖,说没糖的罐罐茶水太苦了,李老汉思量,这苦和年轻时吃的苦比起来,如那头老牛身上的一根毛一样,根本不值得一提。老伴说现在时代好了,再也不会出现像那年灾荒,整个村子连榕树皮都啃完的日子了。
喝完了茶,李老汉赶出了牛圈那头老态龙钟的老黄牛,老黄牛的毛已经掉了一撮又一撮了,儿子提了好几次要讲它卖掉,干不了活还得一年四季割草喂着,可李老汉哪里舍得呀,儿子小时候有一次发烧,是老黄牛连夜驾着车去十里外镇子上的诊所,大夫说在晚送来一会儿,孩子脑子都要烧坏了,这么多年,老黄牛在他眼里早已经是家庭的一员。年轻时,老伴牵着牛,李老汉驾着犁,在各座山头开垦,家里的那五六亩地,李老汉曾将它们翻过一遍又一遍,靠阴山的那块地适合栽苗子,阳坡六分地适合种洋芋,湾里的那块地最适合种小麦,如今,儿子儿媳闲它太远,已经荒废两年了,李老汉有些惋惜,可又无能为力,身体的状态已经支撑不了他再去照顾那几块荒废的地……曾几何时,正是这几亩地,解决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将儿子拉扯长大,并给儿子娶到媳妇。现如今,小两口已经不屑于种地,他们更倾向于去打工挣钱,不用担心老天爷赏不赏饭,而且比一年种地要挣的多,家里的新房子也是小两口在外面奋斗三年换来的。到地里后,老两口得赶在儿媳妇早饭熟之前将这些麦子割完,届时儿子会开着三轮车将这些麦子全部拉回去……
秋风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满目荒凉而又亲切的土地,山依旧是山,秋风明年还会来,而那个时代孕育出的那一批最能吃苦的人,已逐渐变为一个又一个的黄土堆。数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儿,也会换另一种方式生存了,而这种方式,再也不会是种地。
小孙子长大之后,读了大学,去了大城市,见识到了黄土地之外的天地,经常听身边的人说起西北怎样的荒凉、寸草不生,可小孙子却逢人便说黄土地的好。或许,那些黄土地里长大的娃儿经历了成人礼后才知道,那片无法安身的故乡,那一撮撮黄土,才是最终归宿。
——写于2024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