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楷为法
颜真卿不仅是伟大的英雄,而且也是伟大的书法家。
颜真卿引领了唐代行书和楷书的神脉,唐代从一开始,就是以楷书见盛,后来草书也成就非凡,这几个不同书体一步一步以笔墨形态概括了唐代美学。
受唐太宗影响,唐初书法主要是追摹王羲之。然而当时那些书法家所写的更多是楷书而不是行书,他们觉得行书是性灵之作,已有王羲之在上,既然盛事已立,不如恭恭敬敬地为楷书建立规范。因此,临摹王羲之最好的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人,全以楷书自立。
欧阳询和虞世南在唐朝建立时已经年过花甲,有资格以老师的身份为这个生气勃勃的朝代制定一些文化规范。欧阳询早年曾在一方书碑前坐卧了整整三天,后来他见到王羲之指点王献之的一本笔画图,惊喜莫名,主人开出300卷最细丝帛的重价,欧阳询购得后整整一个月,日夜赏玩,喜而不寐,在这基础上,他用自己的笔墨为楷书增添了比例,以尺牍的方式,示范坊间广受欢迎。
开始还不是唐太宗李世民发现了他,而是唐高宗李渊。李渊比欧阳询小九岁,至于李世民则比他小了40岁。李渊在处理唐皇朝周边的藩属关系时发现东北高丽国那么遥远,竟也有人不惜千里跋涉来求欧阳询的墨迹感到十分吃惊,才知道文人笔墨也能造就一种笼罩远近的魁梧之力。
欧阳询的字,后人美誉甚多。宋代朱长文在《续书断》里所评的八个字较为确切,“纤浓得中,刚劲不挠”。在人世间做任何事,往往因刚劲而思度,因温敛而思品。欧阳询的楷书奇迹般地做到了两全其美,他的众多法帖中,《九成宫醴泉铭》和有《化度寺碑》最有名。
欧阳询写《九成宫醴泉铭》时已经75岁,写《化度寺碑》早一年,也已经74岁。他以自己苍老的手写出了年轻唐皇朝的青春气息。
比欧阳询小一岁的虞世南实实在在担任了唐太宗的书法老师,他的小楷《破邪论序》,颇得王羲之小楷《乐毅论》,《黄庭经》的神韵,但更让人喜爱的是他的大楷《孔子庙堂碑》,恭敬清雅,舒卷自如为大楷精品。这份大楷中的那些斜钩长奈这是最不容易写的,他却写的弹挑沉稳,让全局争活。
褚遂良被唐太宗看中,倒不仅仅是字写得好,在政治上,褚遂良也喜欢直谏,唐太宗觉得他忠实可信,甚至在临终时把太子也托付给他。谁都知道,在中国朝廷政治中,这种高度信任必然会带来巨大祸害,褚遂良在一些朝政大事上坚持自己与武则天不同的观念,结果可想而知。逐出宫门死于贬所,追夺官爵,儿子被害。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书法家就是书法家。涉政过深为大不幸。其实权势有自己的逻辑,与文化逻辑至多是偶然重合,基本路向并不相同,尽管在特殊情况下也能建立以美为标准的人格平等,但是在历史长途中,美的力量很容易被别的力量剥夺,由此造成大量美的创造者的悲剧。
当然,创造者的不幸并不是创造物的不幸,例如褚遂良就留下了不少优秀的书法作品,这是他永不死亡的生命。现在到西安大雁塔还能看到他写的《雁塔圣教序》,那确实写得好。与欧阳询虞世南的楷书一比,这里居然又融入了一些隶书行书的笔意,瘦瘦劲劲又流利飘逸。在写这份《雁塔圣教序》的第二年,他又写了大楷《大字阴符经》,这份墨迹最难得的是他的空间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