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了解一个人并非易事,想轧(交)个知己更是难上难!能否成事,要看双方的感情基础、诚意程度及时间长短。
十多年时间,按人生旅程算可谓不短暂,回忆其间发生的事叫人感慨不已,别看与兰芳的那份情感看不见、摸不着,它却时时盘踞在脑际。十几年后的重逢,是十几年情感沉积的展现,相互间的往来、交谈无需半点伪饰,坦白、挚诚更显其关爱。
兰芳第24封信中所说……
伯清:好!
诚如你所说的那样,你第25封回信的速度同样快得出乎意料,阅后查兑无误,放心就是。
你所说的五室孙老师,我认识但从不招呼,这次拉练他任我们二营营长,我是七连连长,他在外面是否讲我,不得而知,我也从没在你家中遇到他。外人怎么讲随它去,事实胜于雄辩,不必多费口舌。
伯清:近来我无不和你一样,人一空下来就会想到我俩的问题,反省自己,今后怎么办?我与你现在通信如此勤,是否因跟俞关系不好而另谋出路?是否由于你的关系下决心与俞决裂?是否是喜新厌旧?如与康年的事顺利解决,以后又将如何?反则又将采取什么方式生活下去?……总之想得非常多,思想也常有反复,最后主意仍未拿定,看来一时也难定。
上述问题,我自己应该正视,应该正确对待、妥善处理,当然应与你坦白相商。
我与康年结合的大致情况你已了解,当时双方及家庭虽有矛盾,可尊重以往的情爱最终促使了我们的结合。婚后一段日子过得尚好,家中的变化发生在文化革命初期。康年是一个自尊心强、爱面子、爱出风头,爱大报不平、骄娇气颇重的人,从不把学校领导放在眼里,平时言行不检点、得罪人。原本与学校党支书关系就不好(书记是北方人,直率,但主观,官僚作风严重),加之受人挑拨,他成为众箭所矢的对象是必然的。面对学校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我没怕,也并没因怕受牵连而对他另眼看待,相反我倒较体谅他,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不能出乱子。随着文革扫四旧和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发展,全国开始大串连(先是学生、教师,继后是工矿、企业),康年自然是积极响应并首当其冲。我因腹中有小磊,工作地方较安静,没随之外出,只是叮咛他当心,不要闯祸。我这个人不像其他女的将男人盯牢管死,平日家里的亲戚也不问询,现在想来正是这样放纵他(若说责任,我仅此一点),给他创造了寻花问柳、拈花惹草的条件。那些日子,真不是滋味,自己在家惦记着他,忐忑不安,担心他出事。俞呢,远离上海、不知去向则罢;人在上海,照理应该安分了,不料他整天在外瞎混,深更半夜回家也只是倒在床上睡觉,好像吃力得不得了,话都难得说。看他如此这般,我还以为他外面忙,心里并没介意。纸是包不住火的,俞背着我在外搞女人,他的狐朋狗友都统统卷了进去,出于争风吃醋,矛盾激化到女方亲自上门找我,气得我手脚冰凉。这种男盗女娼之事一时难以说清,也非纸笔能代替,再次简单一提,以后见面详谈为妥。如此折腾,结果导致腹中孩子早产。
好得我比较想得开,能为自己身体考虑,这种事,这种时候告诉我,分明有意将我一家搞得六缸水浑。自己深知月子中的病难根治,所以尽量控制自己不多想。俞的事由俞自己去处理,即使这样,多年不发的胃痛病还是在月子里发作了。
67年一月的最后一天,我在母亲家生下小磊。月子里只字不提康年之事,三月搬回自己家中居住。令人无法容忍的是,康年的“女朋友”经常来家干扰,我无法与康年谈判,弥补感情就更谈不上了,日子的难堪可想而知。离婚二字,不是现在提及,当时早有声明(康年全家都知)。如今俞家对我的态度,想来很可能是对我存猜疑,防我出走而为。
我65年10月底结婚,67年1月生磊儿。68年5月进梅小代课,因康年事的牵连,7~8月学校曾令我停职检查。由于我反驳,一一被顶了回去,11月实施隔离审查,紧接着发生一系列问题的内情你可能略知一、二。隔年即69年3月,解除审查放我回家。回到家中,自己行为、举止似乎变成另一个人,父母很是着急,全家主张与俞离婚,我也有此意,只待俞释放回来提出。
康年隔离审查时间为一年四个月,他第一次释放回家,我本应即向他提出离婚,为何未动?是鉴于康年深感对我不起,生活上处处关心、迁就我,兴许我有点念夫妻情,想想学校对他审查未结束,怕他想不开所致。此段时间,康年母亲、姐姐常来劝慰、向我赔不是,我父母态度随之也发生变化,面对康年非但不提离婚两字,还希望我俩和好、不要吵。看到家庭态度和康年的从顺,我好像狠不了心肠,于是就勉强凑合过。可感情上非常不融洽,康年为此也深感烦恼。
康年第二次受审至今年7月24日,将整整三年。这三年我所受的压力比他第一次隔离大得多,环境也差,加之康年家对我无端猜疑和不通情,更导致我反感。非且如此,父母固有的传统观念(一夫从终、好女不嫁两男)同样压得我透不过气,为此常与父亲闹翻天,父亲甚至不许我住在娘家。我内、外受气不算,连亲父母也不容,真使我伤透了心。那时间,我真想马上离婚,寻个出路,找个归宿。现实却偏不从我愿,即使自己立志要离,不管后果。
矛盾始终存在,何况是我。看到康年目前的处境,特别想到他上次从校中回家对我百般迁就、忍耐的态度,听到他几次感人的忏悔、谈话,再考虑他的出路,我又于心不忍了。我姐对我讲:“你就是要离婚,也要等康年出来后方可,如今你需养好身体,思想要稳定。康年一旦出来,你既不可拒绝与他见面,亦不可马上摊牌,我怕他接受不了,怕他自杀。要是真的自杀,我倒蛮为他可惜的”。
凭心而论,康年体型、体质、外貌均较好,人聪明,喜爱音乐、体育,爱看古诗,尤其是唐宋诗词。他身上有演员天赋,能说会道,就是这种人偏偏极易犯生活错误,对他我真是有讲不出的味道。有时,我曾想年轻人犯错误难免,只要他改正就算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所以我原谅他,也答应既往不咎,可一碰到具体,自己就会不协调,自己情感常会因外界环境变化而变,看来问题主要是对他已失去了信任。从这点来讲,今后似乎与康年的感情融洽又很难,要想好好过,一定要有新的基础,一定会有较长时间的磨合。综上所述,我偏向离,自己觉得老是这样下去不行,应该改变一下关系,正如古书中写的“前世缘分已尽”,夫妻关系该结束了。我希望他能谅解,我绝不从政治方面压他,但求他为大家着想,从实际出发,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了。
如果康年果然谅解于我,同意离婚,我一时不想找配偶,倒是想到各处游玩一下。对于与你通信来往,需说明并非想把你当做对象(我俩在上海相处几天中,一点影儿也没有,无从谈起)。只是来往后,一直考虑不妥,诚如你所讲,双方虽无私心杂念,但爱的程度超过了一般,甚至高于爱。这种纯粹兄妹之爱、知心朋友之爱,正因为我俩彼此将对方视为家中一员,才能这样信任和坦率,才能无话不谈。没有十几年来的互为关心、挂牵和爱的基础是不可能的。对于你的抬爱和鼓励,常常使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感情波涛难以压抑,只是我始终没有勇气将其成为现实,到目前为止,我仍不敢妄想。伯清,这又是非常矛盾呀!问自己究竟是否爱你,确是有爱的成分,但世界上的事情是各方面因素决定的,非常复杂。
我不会负你伯清的情,一直往来,光明磊落是肯定的。上帝不知会安排我今后怎样的生活,现在想亦是徒然,再加除了自身的阻力,外界阻力绝不可低估,走到哪步算哪步吧,但愿上帝能帮助我解决好。
《龙江颂》电影我看过,主角江水英演得不错,“甘蔗没有两头甜”言之有理,但愿我俩都能处理好。
你托傅带来的中药以及桂圆、黄芪我都在吃。这几天关节有点酸,准备服点白药。伯清,你这次回来如果有书不妨借我看看,仔细想来,我这方面极为贫乏,书籍看的少,懂的就少,有的根本是无知,你是老师。
再有两天就是五一劳动节了,不知你们是否调休?我校不调。星期三我将去师大进修,看来父亲仍病假在家。今年毕业生分配仍是面向农村,工矿名额没有,我二弟如何安排不得而知,真是生不逢时!
祝
节日愉快!
73.4.28晚9.20 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