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端午

胡同口的副食店在端午前总会摆出

青瓷坛子,深褐色的蜜枣浸在琥珀色的糖

浆里,隔着玻璃都能嗅到丝丝缕缕的甜。

八岁的我攥着攒了半月的零钱,踮脚看售

货员用铜勺捞起颤巍巍的蜜枣,油纸包沁

出糖渍,洇得掌纹都甜津津的。

母亲总在端午前夜泡上黍米,清水里

沉浮的枣红色颗粒,是特意掺进去的豇

豆。芦苇叶要在井水里浸整夜才能褪去

生涩,清早捞起来时,每片叶子都舒展成翡

翠色的船。父亲把马莲草在搪瓷盆里搓

得沙沙响,草茎的清香混着水汽,在晨光里

织成浅绿的雾。

院子的石阶上,邻家婶子们围坐着叠

粽叶。三片窄长的苇叶要错落排成扇形,

窝成斗笠状的瞬间,雪白的黍米裹着蜜枣

落进叶心。我总忍不住偷捏蜜枣,被糖浆

黏住的手指头,在晾衣绳上招引来成串的

蚂蚁。母亲笑着用苇叶边角料编成小粽,

拴在我腕上像串碧玉铃铛。

大铁锅在煤球炉上咕嘟作响时,水蒸

气漫过褪色的蓝漆木窗。我和邻家小子

们蹲在黄瓜架下打弹珠,眼神却总往厨房

飘。待到粽香混着枣甜破窗而出,青砖墙

都成了蒸笼壁,水珠顺着墙根的苔藓往下

淌。父亲掀开锅盖的刹那,白茫茫的雾气

里浮出墨绿的粽子,马莲草在沸水里煮成

了赭石色。

最期待的总是掰开粽子的时刻。黍

米裹着豇豆染出晚霞般的红晕,蜜枣早化

成了金红的糖心,顺着米粒的缝隙蜿蜒成

甜蜜的河。烫着嘴也要咬下第一口,枣核

早被母亲细心地剔除,留在齿间的只有融

化了的糖霜,和苇叶的清气缠绕着往喉咙

里钻。

昨日在超市见到真空包装的蜜枣

粽,金丝枣嵌在雪白糯米里,精致得像

博物馆的展品。可咬下去时,总觉着少

了煤球炉的火气,缺了井水浸过的苇叶

香。窗外的蝉鸣突然变成了胡同里的

叫卖声,糖渍不知何时又漫上了指尖

——原来有些滋味,永远封存在四合院

蒸腾的水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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