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邾之讼
但到了七年后,也就是晋顷公七年(519BC),邾国人又上门来告状了,说鲁国又欺负我们!韩起一听也是不耐烦了,心想你们这才安生了几天呀,就闹成这样?
原来在去年的时候,邾国人在翼地(山东费县西南)筑城,但在返回国都时因为担心下雨被困在山里,就临时决定绕道鲁国的武城南下。但在到达武城地界的时候,邾国人又嫌向鲁国人借道太麻烦,就在武城的边界地带沿着沂蒙山的小路向南折返,却不料被武城人得知。武城人也不打招呼,直接就把邾国的这支筑城部队给消灭了,并俘获了邾国的三员大将。
这件事本来是邾国人不假道在先,但鲁国人也实在是太狠了,也让他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跑到晋国去告黑状。晋国于是就派人到鲁国去问罪,鲁国派了叔孙婼到晋国去解释。可他刚到晋国,就被给抓了起来,并让他跟邾国大夫辩论。
但叔孙婼也是个倔脾气,不愿与邾大夫辩论。他说:“列国的卿相当于小国的国君,这是咱们周朝的制度,更何况邾国还是夷人,更不能屈尊我这卿去跟小国的大夫辩论了。”他要求让副手子服回代表自己出庭抗辩,但晋国人又不同意,场面顿时就尴尬了。
韩起的计策
为了逼迫叔孙婼出庭,韩起采取了一条计策,他预先把邾国人安排在宫里,准备趁叔孙婼进宫的时候将其抓起来交给他们,但这个消息又不采取任何保密措施,似乎是故意要让叔孙婼知道。
总之晋国的大政方针已定,就等着叔孙婼入瓮了。可叔孙婼这人,跟他的父亲叔孙豹很有一拼,对于这种事情向来是慨然自若,似乎从来都不计较个人的生死得失。当得知晋国的计策后,不仅没有想着为自己解脱,反而将部众都留在客馆,自己只身一人不携带任何武器进宫朝见顷公。
眼看着叔孙婼就要落到邾人的手中,众人都为其捏了一把汗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叫士弥牟的人站出来为叔孙婼说情。他对韩起说道:“您的这个计策并非周全之计,若是将叔孙婼交给邾人,肯定是有去无回。叔孙婼毕竟是鲁国的卿,鲁国丧失叔孙婼,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盛怒之下很可能就会灭掉邾国。您为邾君打抱不平,但最后的结果很可能让他无家可归,反而会将他给害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晋国作为盟主,主要的职责是讨伐违背命令的国家,若是抓人就能解决问题,那也就干脆用不着盟主了。”
韩起的耳根子也真够软的,不管什么人前来规劝,他从来都不说一个“不”字,果然就很爽快地采用了士弥牟的建议,这也难怪鲁国人会说他“懦弱”。于是他又改变了计策,让大法官士弥牟将叔孙婼和副手子服回隔离审查,他们这才把情况如实禀告。
士弥牟将情况回禀韩起,韩起听了脑子都大了:“按说邾国人的确不冤枉,但鲁国处置的也太过分,本该各打五十大板的。但这个问题我一个人又做不了主,想要为难叔孙的还另有其人,你让我能怎么办呢?”
韩起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尽快把邾人打发回去,免得让叔孙婼真的死在了晋国。于是他就命令士弥牟说:“每天让他们在客馆里好吃好喝地住着,哪里还有点犯人的样子?全都给我抓起来!”在抓捕之后,他又故意让士弥牟驾着囚车,从邾国人住的客馆前经过,然后派人去传话说:“鲁国人已经被我们采取了强制措施,你们的仇,我们一定会给报的!你们就放心地回去等消息吧。”
范宣子索贿
看到晋国如此做法,邾国人也不敢在大霸主的面前咄咄逼人,也只好都回去了。韩起把叔孙婼送到自家的封邑箕地保护起来,而子服回则被隔离到其他的地方。到这个时候,故事真正的主角才算是要出场了。主导整件事的幕后黑手不是别人,正是鲁国的保护人范鞅。范鞅为何要执意为难叔孙婼,这还得从两年前的一件事说起。
那年,范鞅出访鲁国,当时接待他的正是这位叔孙婼。叔孙婼对范鞅很是恭敬,特意用七牢的礼节来接待他。按照当时的礼仪规范来讲,七牢和七献都属于侯伯之礼,通常是用来招待诸侯国君的。叔孙婼人用此大礼招待范鞅已经算是逾矩了,其规格不能说不高。可季孙意如却故意安排人透露给范鞅说:“当年南蒯叛变失败,鲍国代表齐侯来归还费邑的时候,就是用七牢之礼来招待他的。”
范鞅是个很好面子的人,一听这个当场就炸了,他把叔孙叫过来,以一种极其夸张的语气朝他吼道:“齐国国小,而鲍国身份低微,如今你让我接受鲍国等同的礼节,难道是瞧不起我晋国吗?”
叔孙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显然是有人再挑唆他与范氏的关系,这个人究竟是谁,怕是不用猜也能想到。在会客的场合,他又不便言明,就只好让人增加了四牢,重新用天子之礼来接待范鞅。就因为这件事,叔孙婼和范鞅就结下了梁子。
如果再结合鲁、邾之间的这次纠纷,就会发现,武城人围歼邾军的地方就在季氏的费邑附近,这件事本来是季氏惹下的,却故意派叔孙前来,季孙想要借刀杀人的意图可想而知。因此叔孙婼被扣留,又几次遭遇险境,极有可能就是季孙和范鞅合谋的结果。范鞅当时名义上担任的是下军将,在六卿中排序第五,但依照范氏的实力,其对晋国政局的影响丝毫都不亚于高居主位的韩起。最起码在鲁邾互讼的这个案子上,表面上韩起主导一切,但真正的幕后操盘手正是这位一直没有露面的范鞅。
如今范鞅眼见叔孙婼死里逃生,心里就很不痛快,于是就派人去跟叔孙婼说:“我听说您戴的帽子很是华美,能不能送给我呀?”
这话说的很是隐晦,就跟当年乐王鲋向其父叔孙豹索贿时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当听到这样的话时,通常就会知道对方是在索贿,把持不住的就赶紧安排人送去财礼,自己的事情也就解决了。
可若是遇到了叔孙氏的人,这招还真不管用,叔孙婼就跟他的父亲一样,假装很是实诚:“什么,你要帽子啊?好说!”然后他就找人按照自己帽子的样式,做了两顶帽子,派人给范鞅送了去,说:“我也就这些了,实在不好意思。”
范鞅见到帽子肯定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就扔掉了:既然你不识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营救叔孙婼
消息传到鲁国,鲁昭公可是着急了,赶紧派了申丰带着财礼到晋国去。叔孙婼知道申丰的来意后,派人传话给申丰说:“你跟他们打交道太少,送礼这事是有门路的,来来来,你过来我告诉你该怎么送礼。”
申丰一听乐了:“你叔孙婼终于开窍了,我还以为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呢!”他就很是实诚地跑去见叔孙,却不料刚进门就被叔孙打了个闷棍,不让出门了。叔孙豹就是这直脾气,甭管谁想要找自己索贿,也甭管谁要为了我而去送礼,只要让我知道了,那是一概不许。就在箕地滞留期间,有看守想要叔孙随身的看门狗,也被他拒绝了。倒不是他舍不得,他在离开晋国时,就将那只狗杀了跟看守一起吃了肉。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关乎国家利益的事情上,哪怕是一分一毫的私相授受在他看来都是不允许的。
叔孙婼在晋国待了一年多,到第二年冬天的时候,鲁昭公有些坐不住了,就想要去晋国营救叔孙。可他一路走一路想,总觉得晋人的脾气太难以捉摸了,不知道自己去了人家给不给面子,会不会……大概是突然想起了之前被扣留的经历,突然开始担心起自己来:“我若到了晋国,会不会救不出叔孙,连自己也给让晋国人扣留了?”
鲁昭公越想越害怕,等走到黄河岸边,远远地看到晋国的土地时,突然感到心惊肉跳,然后就病倒了。于是乎他也没有继续前进,亲自营救叔孙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但鲁昭公似乎在背后做了不少的工作,若是结合后来诸多史实,很可能是用财礼搞定了范鞅,因此使得范鞅决定松口释放叔孙。
到第二年春,士弥牟亲自到箕地去释放叔孙。叔孙婼并不知晓士弥牟的来意,鲁昭公一些列的运作他也并不知情,因此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不清楚士弥牟此行代表的是谁的意志:如果是代表韩起,那就没什么可怕的,无论于公于私,韩起都不会随便把自己杀了;可如果是范鞅,那可就不一样。
叔孙婼并不惧怕死亡,但也要看究竟为何而死。如果是为国背锅而死,则死而无憾,甚至可以千古留名;但若因为季孙和范氏之合谋而死,那便死的毫无价值,只会造人耻笑。
他事先安排自己的手下说:“如果我向左看并且咳嗽,你们就上来杀掉他,如果我向右看并且面带笑意,你们就不要动手。”士弥牟此行可以说也算是生死悬于一线,如果他真的是代表范鞅而来,要杀死叔孙婼,恐怕他自己就会先成为冤魂。而且以叔孙婼的秉性,他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士弥牟以法官身份徇私,你就是说破天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而且搞不好还能激起范氏和韩氏两大派系的冲突,这对鲁国可没什么损失。
但好就好在,士弥牟是来宣布释放叔孙的命令的,作为法官的士弥牟,其职业操守上还是很值得称道的,他进门之后言语很是谦卑:“寡君因为担当盟主不敢懈怠,在案情查清之前不敢徇私,因此劳累您在敝邑多待了些时日。为此特向您的随从送来微薄的礼物作为补偿,并特派弥牟前来迎接您。”
这件本来很简单的案件,因为范鞅的介入破费了一些周折,使得叔孙婼被滞留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但鲁国的事务到这里仍然没有结束,反而因为这件事,激化了鲁国的内部矛盾,引发了一起更加严重的事件。